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两辆车,六匹马,卷着尘烟驶离第九峰遂。
我没敢回头去仰望了望台,怕看见他藏在箭垛深处。
我也怕,真看见他藏在黑暗深处。
不知道是因为长久以来头一次离开朔风营,还是因为这个男人而变得茫然和无所适从?我曾那么憎厌他,却为何拼命去投怀送抱。
我真有那么贱?
林医官说女儿家的身子也会动心,我半个字都不信。
我无数次梦见王棱,没有一次是在床上。
……
三哥终究还是没找到他能骑的马,这会儿喜滋滋地赶车。乐得合不拢嘴,活了小半辈子,头一回出门没走路。
厢车里是我和果儿,阿树兼车夫。
一路上酸果儿教我匈奴语,倒是没觉得路途遥远。只是在路过休屠城时,曾犹豫过要不要去见见老将李崇。当初若非与我为了火油产生争执,也不至于被解了军权。这里没有郭孝在背后使手段,鬼都不信。
等战争结束,老将军就会去敦煌,永远离开战场。
我总觉得对不起人家,带出那么多老兵,最后落这么个下场。
可想想还是算了。自己如今脱了军籍,已经是别人家的女眷。大汉朝哪家女眷去官场溜达,没这规矩呀。
凭着武威太守司马的军令,阿树进姑臧城时比郭孝还要神气。进了城,直奔郭孝府邸。我赶着去见宝儿,没时间和郭府那些丫鬟婆子啰嗦。直接叫出管家,亮出印信。
胡三那块头拎着刀往那儿一站,铁塔似的。
等接管了郭府,我才惊讶地发现,黑心肠竟然是个穷光蛋,账上都没几吊钱。这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为何天下贪官何其多,轮到我时,偏就要穷搜搜地担着虚名。
没见过这种人,难怪钥匙交的那么利落,说他坏了肠子一点都不冤。
当了十几年行军司马,不信他就一点没贪?
没辙之下,打发掉所有的丫鬟婆子、小厮门房。我带着三哥、阿树和酸果儿住进司马府。
宝儿在池塘边摇木马,胖小子已经让我抱着有些吃力。
也不知道孪提雪儿怎么喂的。
接走宝儿时,她盯着出妾文书看了又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傲娇,并没丝毫难为我。宝儿被抱出来时,下人们推出一整车玩意儿说明了一切。
郭孝比不得辛氏,世居凉州。他幼时从长安发配过来,到如今连一门亲戚也欠奉。当官给天子押个儿子都没得,拐骗人家孤儿寡母凑数。
宝儿还不满周岁,真去给他便宜爹当质子?愁死人了。
我想陪着宝儿去长安,看尽灞桥柳色,芍药花开。可朔风营覆灭在河西飞雪中的画面,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胡天八月即飞雪。那不是凉州词的浪漫,而是凉州男儿的搏命之殇。
正说着,阿树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姐!你快去看,三哥把婆娘接回来了。”
我把手中针线一撂。
“阿树,翻过明儿春你就十七了,就不能干点正事!”我恨铁不成钢地翻白眼。“霍去病似你这般大,手上可管了八百号人呢。”
阿树一梗脖子,“五哥都四十了,才管十个人,姐咋不说?”
我一听就炸毛了,伸手就往死里掐。“成天五哥五哥的,你五哥在白狼山晒太阳呢,你比去。”
这时,胡三刚走进大门,身后跟着一个半老徐娘。
我扔下阿树迎上去,“三哥!~”我又撒娇又扭腰,“你宝贝儿子没饭吃,你也不管管!”胡三现在可是赵云——我宝儿的干爹。
胡三身后跟着赵大娘,是我南城巷那处宅子的隔壁邻居。她男人去年偷鸡摸狗给人打死了,赶巧我回姑臧城,顺手就撮合给胡三。
这不,两人对上眼了。
胡三眼睛一瞪,“不吃饭?看我揍他。”
我气得跺脚,娇声埋怨,“三哥……是没饭吃!”我看三哥就是故意的。
胡三走路带着地震。等到宝儿的木马前面,他眉眼早眯成一条缝。小心地从木马上捞起来,一大一小,活像手里捧着肉包子。
我挽着赵大娘讲闲话,脸上忍不住笑开花。
胡三这一趟回来别说多美气,儿子、宅子、婆娘一口气给我整全乎了。赵大娘人家有宅子,她那个死鬼丈夫留下的唯一财产。如今又有了三哥和我家宝儿,活脱脱一家三口。
赵大娘满脸羡慕,“清月呀,你可真有福气,要不说好人有好报呢。”
我小声给她咬耳朵,“可我宝儿没福气呀,没奶吃。愁死人。”
宝儿才长出几颗小乳牙,被蓝眼睛喂得往死里挑食。害得她亲妈我成天背着他吃百家奶。
大汉朝就这点好,社会治理很完善。就拿育儿来讲。各里各乡能乳孩子的女人都是登记造册的,叫“共乳簿”。专门帮助我这样,“没资源”的妈。当然,要给钱的。
宝儿刚出生时,正赶上匈奴围城,我是一半米汤一半奶对付过来的。
分别有多久,欢喜就有多浓烈。这些日子,和宝儿黏在一起,我几乎化成水。快乐地几乎忘记,自己因为这个冤亲债主,受过多少委屈。
赵大娘拍着胸脯给我保证,“放心,有大娘在,饿不着。”
“开饭喽!~”酸果儿声音传来。
……
我把郭孝账上剩的、走之前给我的银钱凑一起,一股脑都给了三哥。反正三年两载不愁家用。当然,哪儿能那么久,等仗打完,宝儿该去长安了。
“三哥,前线您就暂时甭去了,安心在家享福带孩子。”
想想我又叮咛,“有空让嫂子再给您生一个。”
我学着王麻子的语气。
面对这个便宜三哥,我拿捏地死死的。又能给撒娇,又能揍人,还能带孩子,从哪儿找去。
等郭孝打完仗,他一个副省级干部,家里还能真缺钱?
还有阿树和酸果儿,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再等找回我娘……
想想就来气,郭孝王八蛋。
眼下实在没法再拖时间了。
这当口正是秋深时节,指不定哪天下场大雪,战事就会不期而至。那会是生死之战,我既已知道结局,就不会任由朔风营走上绝路。
把宝儿交待给三哥和新嫂子,又给郭府留下一辆车、两匹马。
这才带着阿树和酸果儿,重返第九峰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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