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青铜朝钟撞响第七下时,赵高踩着方砖缝跨进殿门。
晨雾未散,他绣金蟒纹的朝服在廊下投出细长阴影,却在抬眼触及龙案后那道目光时,后颈猛地窜起寒意——嬴政正捏着玉圭,指节因用力泛白,眼底淬着霜。
"殿下,扶苏公子的位置空着。"身侧小宦官的低语像根细针,扎进赵高后心。
他昨日还在拟参劾扶苏通敌的折子,此刻那叠竹简正压在中车府案头,墨迹未干。
"今日朝会,"嬴政的声音撞在青铜殿柱上,震得檐角铜铃轻晃,"且说说雁门的战报,和匈奴的动静。"
赵高喉结滚动两下,抢在众臣开口前踏前半步:"陛下明鉴,苏然久居边关已逾三月,既未亲赴咸阳面圣,又未遣快马急报军情。
臣闻北疆有童谣唱'雁门城头生异光,苏郎夜祭不归乡',此等异象......"他眼角余光瞥见胡亥在末排微微颔首,话音陡然拔高,"恐非吉兆!"
胡亥抚着腰间玉螭纹带钩站起,阴柔声线裹着刺:"儿臣也听咸阳酒肆里说,苏先生的兵书里夹着些奇图,画的既非战阵又非器械......"他顿了顿,指尖虚点龙案方向,"莫不是与方士妖术有关?"
殿内响起零星私语。
冯劫摸着颔下短须冷笑,袖口露出半枚玄铁虎符——那是赵高前日赐他的"忠君"信物。
淳于越扶了扶高冠,正欲附和,却见左首第一位老臣抬起广袖。
李斯将竹简往案上一磕,青铜镇纸"当啷"作响:"臣这里倒有雁门传回的军报。"他展开半卷木牍,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字迹,"苏然到任后,整顿军粮按'五五配给法',三日便清了二十年的积弊;加固城防用'夯土夹竹筋',前日匈奴三波攻城,城墙连道裂缝都无。"他抬眼扫过赵高,"这等'失职',臣倒想请教中车府令,何为'尽职'?"
冯劫甩袖上前:"丞相莫被文书骗了!
北疆苦寒,谁知道那些字是不是拿酒泡过,冻硬了充数?"他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皮靴踏砖的脆响——蒙毅捧着个檀木匣跨进殿门,腰间廷尉印信撞在玉带上,发出清越的响。
"陛下请看。"蒙毅单膝跪地,掀开匣盖。
晨光透过殿窗斜照进来,匣内半枚羊脂玉佩突然泛起幽光——那是赵高去年寿宴上赐给贴身侍卫的,刻着"中车府"三字的边角还缺了米粒大一块。
"臣昨日查抄大牢,在死囚赵九家中搜出此物。"蒙毅又抽出一本账册,翻到某页拍在案上,"更有这密账,记着上月初三,中车府遣'送炭使'往北疆,随行人马九,带金饼百枚。"他指节重重叩在"北疆"二字上,"而那日,正是匈奴试探雁门的前一夜。"
嬴政的目光像烧红的铁钎,从赵高脸上刮过。
殿内温度骤降,连烛台上的火苗都缩成豆粒大。
赵高额头沁出细汗,却仍挺直腰板:"臣管教不严,属下确有私通嫌疑。"他撩起朝服下摆跪得端正,"但此案未审,便牵连到臣,岂非寒了忠臣的心?"
淳于越趁机挤到蒙毅身侧:"苏然自恃有奇技,前日还让人带话要'废井田、开阡陌',这等动摇国本的事......"
"够了。"嬴政突然将玉圭拍在案上。
满殿人齐刷刷跪下,连烛芯爆响都清晰可闻。
他盯着赵高发颤的肩头,声音像浸了冰水:"明日辰时,朕亲自审那赵九。"
赵高跪在青砖上,膝盖传来钝痛。
他望着殿外渐沉的夕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赵九知道的太多了,若让陛下审出什么......
是夜,中车府后巷的狗突然狂吠。
五个蒙面人翻过高墙,摸黑冲进大牢柴房,却只找到捆在梁上的草人,草人怀里塞着张纸条:"廷尉府早候多时。"
同一时刻,雁门关的烽火台亮起第三支孔明灯。
苏然裹着染血的披风,就着篝火拆开密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速归咸阳,勿走正门。"古戒在腕间烫得发红,他望着东南方的云层,突然笑了——咸阳的雪,该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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