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早春雪】
二月的风还带着冰渣子,大明宫紫宸殿的铜炉烧得通红。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的奏报摔在案上,墨迹未干透就溅了宰相崔铉半身朱批:"巴南妖贼言辞悖慢,臣请尽诛!"
宣宗李忱的手指在"妖贼"二字上重重一叩,突然笑出声:"饥民剽掠,倒成了妖贼?"崔铉正要接话,却见皇帝转身抽走金吾卫的横刀,刀尖直指殿外风雪:"刘潼!"被点到名的京兆少尹踉跄出列,听得圣旨如冰锥刺骨:"你去告诉那些'妖贼',放下刀,朕给他们活路。"
宦官中使似先义逸往炭盆里添了块香饼,青烟里飘来一句嘀咕:"刘少尹此去,怕是要挣个仁宦美名..."话音未落,屏风后转出个红袍人影——神策军右中尉王贽弘抹着金错刀上的羊油,笑得像只秃鹫:"剿匪嘛,还是得见血才实在。"
【果州山血月】
刘潼在山坳里支起大锅熬粟米粥时,饥民们正蜷在岩洞里啃树皮。老卒举着火把喊话:"圣人有诏,投诚者免死!"岩壁上传来叮当声,数百张角弓被扔下山涧。
"早该如此。"刘潼望着捧粥碗颤抖的枯手,突然想起临行前刑部侍郎张戣的醉话:"《大中刑统》新立'擅杀降者斩',可这斩字...斩得了紫袍吗?"
当夜子时,火龙般的唐军冲进山谷。王贽弘的鎏金马槊挑飞草棚,身后神策儿郎见人就砍。降民举着粥碗惨叫:"刘御史说..."话音被铁矢钉在岩壁上。晨光初露时,刘潼踉跄奔回,只见岩溪已成血河,王贽弘正拿降民头颅垒京观,转头咧嘴一笑:"咱家这是帮刘御史除恶务尽呐!"
【太极宫三昼夜】
三更的梆子响过三遍,右卫大将军郑光还在丹凤门外长跪。这位国舅爷头顶《请免赐田税役表》,绢帛被细雨浸透,墨迹晕成团团鬼脸。
"圣人不肯见舅父?"值夜的枢密使杨钦义揣着袖筒踱来,"要咱家说,魏谟相公那句'皇亲当为天下范',可比千顷良田值钱。"话音未落,宫门忽然洞开,宣宗竟只穿素纱中单冲出,把郑光拽进殿内。
烛影摇红中,皇帝把《免役敕书》扔进火盆:"舅舅可知,今春京兆府饿殍三千?朕若免了你的税,明日五姓七望就能免天下赋!"郑光盯着蹿升的火苗,突然重重叩首:"臣...愿纳双倍田租!"
【河东道的胡笳声】
闰七月的河东,草场上飘着腥风。新上任的节度使卢钧盯着案上血书——汉民劫掠杂胡部落,反被割了三十颗头颅挂在辕门。
"韦郎中,该你了。"卢钧把节度使印信推给度支郎中韦宙。这位文官出身的特使单骑入胡帐,当众将劫掠汉民绑上刑台。杂胡酋长们瞪圆了眼,看着唐刀寒光闪过,血溅《唐律疏议》。
"自今往后,"韦宙甩去刀上血珠,"掠胡人一羊者,斩!"当夜,胡笳与唐笛竟在月下合奏。卢钧在军帐写奏章,一滴墨污了"以夷制夷"四字,摇头苦笑:"终究要血流成河才能换太平..."
【朱雀街的送葬队】
秋雨打湿了杜牧的棺椁。这位"十年一觉扬州梦"的诗坛浪子,临终前却在宣义坊破屋里写《自撰墓志》:"嗜酒、好睡、癖已痼..."送葬人群中,刑部侍郎张戣突然大笑:"好个杜十三!活着时讽谏《罪言》,死了还要戏弄阎罗!"
同日,大明宫为李珏举哀。这位四朝老臣的棺椁覆着紫袍,灵前供着《谏止武宗灭佛疏》。崔铉望着香烛青烟,忽然对编修《续会要》的史官叹道:"贞穆公(李珏谥号)这一走,朝堂上连个敢说真话的傻子都没了。"
【落日余晖】
当河西归义军的捷报终于传到长安时,宣宗正站在凌烟阁看太宗画像。晚风卷起王贽弘的密奏:"张议潮请置河西都防御使..."皇帝突然抓起朱笔,在"自领甲兵"四字上画了个圈,转头问杨钦义:"你说,百年后世人会骂朕姑息藩镇,还是赞朕务实?"
老宦官望着最后一缕残阳没入终南山,轻声道:"老奴只记得,今冬少饿死三万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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