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傅似乎看透了他的惊愕,嘴角牵了牵,却没笑出来。
“自然是为父揽下所有过错的好。你我终归是父子。”
他抬手,似乎想碰一碰儿子的肩,却在半空停住。
“为父如今年纪渐长……而你的路,还很长。”
书房内的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法令纹深得像是刀刻。
“对了,你与那长宁公主,如何了?”
宋太傅突然提起长宁公主,宋言初一愣。随后,他无奈地说道:
“长宁殿下自从成婚后便与我生疏了。几次见面,也都是寻常往来。”
宋太傅点了点头,又问:
“你可怨为父?”
宋言初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垂眸看着奏折上那团墨渍,恍惚间竟像是看见了杨嘉仪曾在被赐婚沈知韫前那日,她跪在太傅府门前发冠上滴落的泪珠。
“父亲......”
最终宋言初只是轻轻合上奏本,淡淡的说了句:
“墨干了。”
宋太傅犹豫着,故而问道:
“长宁公主,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丫头,念旧……”
宋言初的手一直在拿着墨块淹没,一滴墨无声蹦出,染污了案上的纸张。
“父亲,“
他忽然轻笑一声:
“当年可是您说,宋氏子弟不尚主。“
窗外竹影婆娑,恍惚间似见少女时的长宁提着裙角跑过回廊,石榴红的披帛缠着青梅枝子。
“今时不同往日。“
宋太傅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
“今日我在朝堂上见到她与昭和长公主一起,她好似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如今...…也许是唯一能...…”
“父亲!“
宋言初厉声打断宋太傅接下来要说的话:
“您教过儿臣,君子有所不为。”
案头《论语》被风掀开,正停在“君子喻于义”那页。
檐角铁马叮当,像极了那年春日,长宁公主摔碎在他脚边的玉佩。
“她已觅得良人。”
宋言初慢慢擦拭手上墨渍:
“儿子……不愿做那搅乱池水的棍棒。”
宋太傅突然从太师椅上起来,他眉眼间那仅存在片刻的温和早已不在。
“你以为这身官服还能穿几日?你以为太子被废后,我们宋家又能苟延残喘多久?”
宋太傅拽着宋言初的手臂,一字一句说道:
“宋氏的存亡,难道抵不过你宋言初的君子之名?!“
烛火剧烈摇晃,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撕扯在墙上,如同搏斗的困兽。
宋言初缓缓跪地,仍是不死心:
“父亲,当年是您亲手退了长宁的婚帖...…”
“正因如此!“
宋太傅将跪着的宋言初拉了起来,疲惫不堪的眼里布满血丝:
“她若怨恨,只怨恨我便好。你反而还有机会……”
书房的书架上立着一块铜镜,铜镜中映出父子扭曲的面容,宋太傅的声音突然变得可怕:
“被贬的旨意一旦下来,你就去求她。让满长安都看看,昔日清高的宋郎君,如今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哄的她开心了、哄的天家开心了,我们宋家才有机会重新再来。”
宋言初瞳孔骤缩,在他父亲心中,看来无论何时宋氏都比他这个儿子重。
宋言初眼里满是悲痛与失望,方才的片刻温情终究是过眼云烟:
“父亲是要儿子……去做佞幸之臣?”
“我是要你活着!”
宋太傅看宋言初,目光如炬:
“长宁公主的那个驸马,是个寒门出身的状元。无权无势,难堪大用。他之所以能够尚长宁公主,不过是陛下用来恶心世家的棋子。所以你……并非没有机会。”
宋太傅说着,话音一顿:
“况且,崔嬉那丫头也该派上用途了。”
“父亲!”
宋言初震惊。
“你那点小动作为父如何不知道?你以为你将她安排在西市庄子里,我就不知道了?”
——————宋家·西市院落——————
宋言初踏着满地碎槐而来时,崔嬉正赤足踩在秋千板上。茜色裙裾翻飞如蝶,惊起一树将眠的雀儿。
“崔嬉姑娘,好雅兴。”
他立在紫藤花架下,官袍下摆还沾着太傅府书房的墨灰:
“如今东宫血雨腥风,连朱雀大街的乞儿都在议论废立储君一事……你倒是躲在这里图个清闲~”
秋千索突然“咯吱”一响。
崔嬉坐了下来,穿好了鞋子。然而她却未从秋千上下来,依旧自顾自的荡着秋千,含笑的看着宋言初。
崔嬉绣鞋轻轻点地,秋千堪堪停在他衣袂前。
统子丫头捧着的琉璃盏里,杨梅汁泼出几滴,正落在宋言初的乌皮靴上,像溅了血。
“宋大人?”
她指尖还缠着秋千绳,勒出的红痕与腕间珊瑚手钏浑然一色:
“倒是许久不见。”
暮风穿过她松挽的堕马髻,带起一缕发丝黏在唇畔。
崔嬉的目光落在他紧蹙的眉间,忽然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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