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知何时已歇,只余下冷风呜咽着穿过绝壁间嶙峋的石缝,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了云黯早已被血水、雨水和冷汗浸透的粗麻杂役服,狠狠扎进骨头缝里。他蜷缩在一道被山洪冲刷出的狭窄岩隙中,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扯动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晕眩。
几丈之外,厉刑仰面躺在泥泞与碎石混杂的地上,青岚宗执法长老标志性的墨黑法袍破碎不堪,被粘稠的暗红血浆彻底浸透,紧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那张素来如同岩石雕琢、冷硬得不近人情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因失血和剧毒泛着诡异的青紫。他双目紧闭,眉头却痛苦地紧锁着,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破风箱声响。
血煞宗那些恶鬼般的伏击者,似乎被厉刑最后那玉石俱焚般的几剑暂时逼退,遁入了更深的黑暗。但这暂时的死寂,比方才的刀光剑影更令人窒息。危险并未远去,它潜伏在每一块阴影之后,如同毒蛇,随时准备再次噬咬。
云黯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遍遍扫过厉刑那张惨白的面孔。恨意,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胸腔里反复灼烫。就是这个男人!十年前,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穿透了云家府邸冲天的火光与浓烟,穿透了族人绝望的惨叫和刀剑入肉的闷响,最终定格在他——一个瑟瑟发抖、被强行捂住嘴巴拖走的幼童身上!是厉刑,像拎起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般,将他丢进了青岚宗杂役区那永无天日的深渊!十年非人的折磨,刻骨的屈辱,无数次在饥饿与鞭笞中濒临崩溃的绝望,源头都指向眼前这具气息奄奄的躯体。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咆哮,尖锐得刺穿耳膜。只需拾起脚边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只需用尽全力砸下去!只需几息!十年的血仇就能了结!那禁锢着他力量、折磨着他灵魂的封印,或许也能随着这刻骨铭心仇敌的死亡而松动一分?一股暴戾的热流猛地冲向他的四肢百骸,指尖因极度的渴望而微微颤抖,几乎要脱离意志的掌控。
他猛地闭上眼,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不能!杀死厉刑,泄一时之愤,然后呢?青岚宗执法长老暴毙于药渊绝壁,宗门震怒之下,第一个被撕碎的祭品,必然是他这个“恰好”出现在现场的杂役!他隐忍十年,受尽屈辱,难道就为了这一刻同归于尽?那凝露仙髓、那瓶底的神秘符文、体内躁动不安的封印、身世的巨大疑云……一切尚未触及真相皮毛,岂能就此终结?
更何况……厉刑最后被围攻时,那记毒爪,本可以撕裂自己的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那柄沉重的黑色刑剑却诡异地偏转了方向,撞开了爪影,代价便是厉刑自己空门大开,被另一道血影狠狠洞穿了肩胛!
这绝非巧合!云黯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盯在厉刑肩胛处那个仍旧在缓缓渗出黑血的恐怖创口上。那一瞬间的偏转,是厉刑下意识的举动?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试探?疑云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上心头,将那炽烈的杀意暂时冻结。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揭开一切谜底,才能向真正的幕后黑手讨还血债!
念头电转,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云黯挣扎着,用那柄豁了口的柴刀支撑起身体,每一步都牵动肋下的伤口,冷汗涔涔而下。他踉跄着挪到厉刑身边,蹲下,毫不犹豫地撕开了对方肩胛处破碎的法袍。伤口暴露出来,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墨绿色,丝丝缕缕的黑色毒气如同活物般在血肉深处蠕动,甚至能听到细微的“滋滋”腐蚀声。血煞宗的“蚀骨血毒”,歹毒无比,中者若无独门解药或特殊手段压制,一时三刻便会骨肉消融,化为一滩脓血!
云黯的目光扫过厉刑腰间悬挂的那枚象征执法长老权威的墨玉令牌,又掠过他指间一枚毫不起眼的玄铁指环——那是他方才格挡攻击时,云黯窥见的一丝微弱空间波动,显然内有乾坤。若取走这些,或许能获得一些线索,甚至暂时摆脱青岚宗追索……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算计压下。厉刑若死,这些东西最终只会落入宗门之手,引来无尽追查。唯有让他活着,并且欠下一条无法否认的命债,才可能在这铁面阎罗心中撬开一丝缝隙,埋下日后可利用的楔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肋下的剧痛,目光沉凝下来,集中在那蠕动的黑毒之上。几乎是同时,一段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深处:
幽暗的石室,冰冷的石床,刺鼻的药草混合着血腥的气味。一个模糊的高大黑衣人背影,笼罩在摇曳的烛火阴影里,只能看到其黑袍袖口处,用暗金丝线绣着某种奇异而古老的纹路——似盘曲的藤蔓,又似纠缠的锁链。粗糙的大手按在他幼小的、赤裸的胸膛上,冰冷刺骨。剧痛!无法言喻的剧痛仿佛要将灵魂撕裂!伴随着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一段拗口艰涩、音节古怪的口诀,以及一套繁复到令人眩晕的指法印诀,如同烙印般,被硬生生地刻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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