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骨船的腹舱,是深渊在移动的心脏。
云黯踏进去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便缠绕上来,如同冰冷的舌头舔舐骨髓。空气粘稠滞重,混合着腐朽骨殖的腥气、某种陈旧熏香的甜腻,还有无数阴魂消散后残余的、近乎实质的怨毒。惨绿色的磷火悬浮在巨大的穹顶之下,光源来自那些嵌在森白肋骨间的巨大颅骨眼眶,幽光摇曳,将整个空间涂抹成一片病态的、活动的墨绿。巨大的阴影随着火光晃动,在嶙峋的骨壁和下方攒动的人头上扭曲、拉长、纠缠,如同活物在无声地舞蹈。
脚下是某种冰冷光滑的黑色物质铺就,行走其上,几无声息,却仿佛能吸走魂魄的重量。云黯裹紧身上那件从某个倒霉侍从身上“借”来的、带着浓重尸油味的灰扑扑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小半张刻意涂上灰败死气的脸。左手缩在袖中,紧紧扣着那枚属于“毒手书生”的、触手冰凉的骨牌信物,指尖传来的寒意勉强压制着体内深处封印因周遭浓郁阴气而泛起的、极其细微的躁动。他模仿着记忆中“毒手书生”那阴鸷、孤僻的姿态,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滞涩感,像一具刚学会走路的尸体,沉默地穿过入口处弥漫的薄薄灰雾,走向那片沸腾的“群魔盛宴”。
拍卖场中央,是一块由数根巨大、弯曲的腿骨围拢出的高台,台上空无一物,只有惨绿的光源从更高处打下。高台四周,散乱地分布着座位,并非寻常的椅子,而是形态各异的“座驾”。一具缠绕着污秽布条、散发着浓烈防腐药水味的巨大棺椁斜靠在左侧,棺盖半开,里面斜倚着一个身着暗红锦袍、面色却如金纸的枯瘦老者。他十指干瘪如鸟爪,指甲却漆黑尖长,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掌心一只不断蠕动的、布满诡异花纹的黑色甲虫。他的气息腐朽而深沉,像一座移动的古墓。这是来自北邙尸阴宗的“棺老”厉万魂。在他棺椁旁,两个浑身裹在厚重铁甲里、只露出两点猩红魂火的铁尸侍立,冰冷僵硬的铁甲上凝结着深色的、仿佛永远不会干涸的污迹。
不远处,一团不断翻滚、发出“咕噜”声响的、半透明的猩红血池占据了不小的地方。血池表面不时鼓起一张张痛苦嘶嚎、旋即又破裂的人脸虚影。血池中央,端坐着一个几乎赤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暗色皮裙的雄壮巨汉。他肌肉虬结如岩石,皮肤却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上面布满了扭曲的血管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他闭着眼,胸膛起伏间,那血池便随之涨缩,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几乎形成实质的压迫,让靠近者无不皱眉屏息。血煞宗长老,“血屠”屠刚。他每一次呼吸,都像一头沉睡的凶兽在打鼾。
云黯的目光扫过,在靠近角落的一处阴影里微微一顿。那里没有座椅,只有一团不断扭曲、变幻形态的浓郁黑雾。雾气翻滚间,偶尔会凝出一张苍白模糊的女人面孔,眼窝处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诉说着永恒的诅咒。没有实体,只有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怨毒气息弥漫开来。这是“影咒师”莫离,一种介于生灵与怨灵之间的诡异存在,以诅咒为食,以怨念为家。
还有驾驭着由森森白骨拼凑而成、眼眶燃烧绿火的骷髅战马的阴骑士;盘踞在巨大、色彩斑斓的毒蟒身上,浑身挂满叮当作响小罐的南疆蛊婆;身体半透明、如同水波凝聚、散发着咸腥海雾气息的东海邪修;甚至还有几个气息凝练、眼神锐利如鹰隼、看似道貌岸然,但周身环绕的煞气却丝毫不弱于旁人的修士,显然来自某些见不得光的“名门正宗”……整个空间,就是一个微缩的、光怪陆离的炼狱图景。
空气中无形的弦绷得极紧。各种阴寒、暴戾、诡谲、贪婪、审视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在磷火摇曳的幽绿空间里无声地交织、碰撞、试探。每一次目光的短暂交汇,都可能是一次无声的宣战或警告。北邙棺老厉万魂枯爪中蠕动的黑甲虫,被屠刚血池中翻滚的一个痛苦人脸虚影无意间靠近了些,棺老眼皮微抬,浑浊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他并未出声,只是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那只黑色甲虫骤然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乌光,闪电般射向血池边缘。那靠近的人脸虚影无声地尖叫起来,瞬间被乌光洞穿,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消散,只留下一缕更浓的怨气被血池吞噬。
屠刚依旧闭着眼,仿佛毫无察觉。但他身下那粘稠的血池表面,却突兀地鼓起一个拳头大的血泡,“啵”地一声破裂,一滴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暗红血珠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棺老半开的棺椁边缘。血珠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腐蚀空间的污秽之力。
棺老干瘪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冷笑。他身旁侍立的一具铁尸,那覆盖着厚厚铁锈的手甲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叮!”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脆的金铁交鸣响起。那滴污血在距离棺椁边缘三寸处,被一道凭空出现的、锈迹斑斑的铁甲残影精准地拦截、击碎,化作几缕暗红烟气,随即被棺椁本身散发的阴腐之气吞噬殆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