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隘口,像是大地上一道丑陋、结痂的旧伤疤,横亘在荒凉群山的咽喉处。风,在这里失去了方向,只剩下呜咽和狂啸,卷起砂砾与尘土,一遍遍抽打着两侧陡峭、嶙峋、布满风蚀孔洞的黑色岩壁。那声音尖锐、凄厉,穿透力极强,灌入每一个蜷缩在隘口避风处的流民耳中,如同永不停歇的鬼魂哭嚎,啃噬着所剩无几的安宁。
流民的队伍歪歪扭扭地停驻在隘口深处一处相对避风的凹陷地。几簇篝火在昏沉沉的暮色里艰难地燃烧着,橘红色的火苗在狂风的撕扯下剧烈摇摆、明灭不定,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脸孔——枯槁、麻木、被风霜和绝望刻下深深的沟壑。褴褛的衣衫裹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汗酸、尘土、劣质酒水和烤焦的粗粝食物的混合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云黯,像一道真正的、被遗忘的影子,蜷缩在最外围那簇篝火的光与暗激烈交锋的边缘。一件厚实却布满磨损破口的深灰色斗篷,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斗篷的颜色几乎完美地融入了身后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嶙峋黑岩的阴影之中。他低垂着头,兜帽的阴影彻底遮住了面容,只有偶尔在跳跃的火光掠过时,才能从帽檐下极其短暂的缝隙里,窥见一双眼睛——那并非麻木,而是如同潜伏在积雪下的苍狼,瞳孔深处沉淀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警觉,锐利得能刺破这无边的昏聩。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长年紧握某种武器而显得异常粗粝,此刻却松弛地垂着,只有那微微蜷曲的指尖,透着一丝蓄势待发的张力。
“……碎星带那鬼地方,邪门得很!尤其是‘鬼哭崖’……”一个粗嘎、含混、被烈酒泡得发胀的声音,突兀地刺破了风声与篝火的噼啪声,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猛地扎进云黯耳中。声音的来源是一个靠在对面岩石上的中年矿工,脸颊酡红,眼神浑浊涣散,手里死死抓着一个快见底的粗陶酒罐。旁边一个同样疲惫的同伴用胳膊肘用力捅了他一下,试图阻止他惹祸的醉话。这反而激起了醉汉的亢奋与某种被压抑的恐惧,他猛地甩开同伴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宣泄:“……推老子干啥?怕个卵!老子亲眼瞧见的!就上个月,给‘黑蝎子’那帮牲口探路的时候……那晚上,风比刀子还利,刮得人站不住脚!鬼哭崖那一片……崖壁上,蓝光……幽幽幽的,一团团,一簇簇,像……像无数只幽冥鬼眼从石头缝里钻出来,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你!渗人!渗到骨头缝里!魂儿都要给勾走!那地方……根本就不是活人该去的!” 他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淌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仿佛那幽蓝的鬼眼此刻正悬在他面前。
“鬼哭崖”三个字,如同三支淬了冰的毒箭,瞬间穿透了云黯刻意维持的沉寂屏障。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兜帽深处,那一直低垂的眼睑骤然抬起,瞳孔在阴影中急速收缩,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宛如沉睡的火山在深渊下猛地挣开了一道缝隙,喷涌出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那光芒冰冷、炽热、充满了攫取的欲望。目标,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名字,一个具体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地标!
夜,在风的呜咽和流民压抑的鼾声中,更深了。篝火渐次熄灭,最后一点挣扎的光明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留下几缕微弱的青烟,在风中迅速消散。就在这片疲惫的、沉入梦魇或醉乡的死寂里,云黯那道蜷缩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拂的尘埃,又如同滴入墨汁的清水,无声无息地从岩石的阴影中滑出。没有任何起身的动作,仅仅是影子本身发生了流动。他贴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移动,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风声掩盖的间隙,踩在岩石最不易发出声响的凸起处,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彻底融入了隘口深处那片更浓重、更混乱、散发着腐肉与铜臭气息的黑暗——黑石隘口的黑市。
如果说流民聚集地是苦难的泥沼,那么黑市就是这泥沼底部最肮脏、最凶险的漩涡。空气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污浊,仿佛能拧出黑色的油脂。腐烂食物、劣质烟草、廉价而刺鼻的异域香料、铁锈、血腥气,以及长久不散的排泄物恶臭,各种气味如同有生命的毒瘴,层层叠叠地纠缠在一起,疯狂地钻入每一个进入者的鼻腔。狭窄的巷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两道倾斜欲倒的危房之间勉强挤出的缝隙。地面湿滑黏腻,堆积着不明成分的污垢和垃圾,踩上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巷子两侧是歪歪扭扭的棚屋,用废弃的矿石、朽木和兽皮胡乱搭建,透出昏黄摇曳的油灯光。人影在灯光边缘晃动,如同鬼魅。压低的、充满警惕的讨价还价声,粗鲁的咒骂,短促而压抑的争执,还有女人刻意拔高的、带着疲惫的调笑声,交织成一首混乱而危险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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