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回:五丈原沙弥补星灯 陇右道禅杖镇地脉
第一节:星灯垂露 五丈原夜筑续命台
建兴十二年秋,五丈原的霜色来得格外早。
中军帐外的槐树叶已褪成枯黄色,每片叶子边缘都凝着细如蛛丝的白霜,风掠过帐顶时,便有细碎的霜末簌簌落在牛皮帐上,发出春蚕啮叶般的轻响。诸葛亮斜倚胡床,左手执《太乙数统宗》,书页在烛光下泛着陈旧的米黄色,纸页间夹着的枯叶标本早已脆裂,轻轻一动便碎成粉末。右手抚过案头新绘的七星灯图,狼毫笔触在绢帛上洇开细小的毛边,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掌纹里还沾着未洗去的朱砂——那是今早推演星象时留下的痕迹。
铜漏滴答,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案上烛台的蜡油已积成层层叠叠的珊瑚状,烛影在帐中纱幔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恍若群魔乱舞。帐外巡夜士卒的甲胄声时远时近,混着远处渭水的呜咽,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姜维捧药而入时,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惊飞了檐下一只寒鸦。少年将军的指尖被药碗烫得发颤,青瓷碗沿凝着褐色药汁,在月光下宛如干涸的血迹:“丞相已三日未进米食,今又强起治事……”
话音未落,帐中忽然响起剧烈的咳嗽声。诸葛亮以袖掩口,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滴落在案头《阴符经》卷首,晕开一朵小小的赤色花斑。姜维急忙放下药碗,膝行至胡床前,瞥见丞相鬓角新添的霜色——不过半月未见,那银丝竟已从鬓角蔓延至头顶,像秋霜染透了枯草。“伯约可知,”诸葛亮气息微弱,却仍强撑着坐直身子,目光投向帐外深沉夜色,“昔年子房遇黄石公,得授《太公兵法》;今吾观天象,北斗第七星荧惑不明,此乃将星欲坠之兆。”
姜维只觉后颈一阵发凉,忙跪坐于地,膝下草席已被冷汗浸透。他想起昨夜巡营时,望见北斗七星中“摇光”星光芒黯淡,如人病眼,当时心中便有不详之感。“愿闻续命之策。”他叩首在地,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诸葛亮抬手轻挥,袖中飘出一缕檀香。帐中纱幔应声自动分卷,露出后壁所绘《北斗续命图》。那图是丞相亲手所绘,用的是蜀地特有的朱砂与石青,七盏明灯在绢帛上灼灼燃烧,中央主灯处的“寿”字笔力透纸,即便隔着三步距离,仍能看见笔画间流转的金光。姜维忽然想起三年前随丞相入南中,在孟获族中见过的巫蛊图腾,那些用活人鲜血绘制的符咒,似乎也是这般隐隐有灵韵流动。
“子时三刻,月过柳梢。”诸葛亮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仿佛病痛暂时退去,“需筑三台,按北斗方位布灯。天枢灯主魂,天璇灯主魄,天玑灯主精,天权灯主气,玉衡灯主神,开阳灯主灵,摇光灯主命。”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图中主灯,“中央主灯为‘延’,需以本命灯引之。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吾寿可增一纪。”
姜维抬头,望见丞相眼中跳动的烛火,那光芒比往日暗淡许多,却仍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忽然想起《出师表》里“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八字,那时丞相的眼睛也是这般亮着,像燃烧的火炬,要照亮这乱世的黑夜。
子时三刻,月过柳梢。
五丈原的夜空像一块被揉皱的青缎,星星稀疏可数,唯有北斗七星还算清晰。诸葛亮着八卦道袍,手持松纹古剑,步出帐外。道袍是夫人黄月英亲手所制,衣襟上绣着二十八宿纹样,针脚细密如星轨。剑柄上的红宝石早已黯淡,那是赤壁之战时周瑜所赠,当时剑身上还刻着“既生瑜,何生亮”八字,如今已被磨得模糊不清。
营中士卒早已依令环列,人人手持皂旗,旗面上的北斗七星纹样是连夜赶制的,针线刺破手指的血珠还凝在布料上,化作暗红色的星芒。三丈高台上,七盏青铜灯鼎按方位摆定。鼎是从成都武库调来的古物,鼎身刻着商末甲骨文,记载着周文王祭天的祝辞。鼎中灯油呈琥珀色,凑近了能闻到松脂与龙脑的香气,那是费祎亲自带人从南中采集的“长寿油”,据说燃灯可通神明。
丞相脱履登台,足心踏在台心所刻“延”字符文上。符文是用朱砂混着公鸡血所绘,历经半日竟未干涸,踩上去仍有粘腻之感。他深吸一口气,剑指北方,朗声道:“谨请北斗七星君,贪狼巨门禄存临——”
话音未落,西方陇右方向突现异兆。原本晴朗的夜空骤起墨云,云气如万马奔腾,又如怒龙摆尾,带着硫磺味的狂风席卷而来,吹得皂旗猎猎作响。云隙间,隐约可见地下深处有赤色光芒跳动,如同一颗巨大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让大地微微震颤。姜维站在台下,看见丞相道袍被风吹得鼓胀如帆,银发飞舞,竟似要乘风而去。
主灯鼎中油面忽起涟漪,灯芯竟渗出缕缕黑气。那黑气形如蛇蝎,在火光中扭曲盘旋,渐渐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诸葛亮心中一凛,暗运内力稳住剑势,却觉丹田处一阵刺痛——那是连日操劳所致的旧伤,此刻竟如被烈火灼烧般剧痛。指尖沁出冷汗,滴入脚下符文,竟将“延”字染成血色,宛如一道狰狞的伤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