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盯着茶汤中沉浮的枸杞,恍如看见乔清洛在小院晾晒药材的模样。那些晒药笸箩总摆在最向阳处,她常笑着说"人心也需常晾晒,才不生阴毒"。
"前辈是想说..."顾远握碎陶杯,"情义与事业不可兼得?"
蓝誉不语,慢慢褪下衣衫,只见那厚实臂膀上,是交错的疤痕。最深处那道箭伤泛着青黑——三十年前的旧创似活过来,在顾远眼前。
"这是吐蕃毒箭留下的'慈悲印'。当年我为救三个斥候崽子,率百骑闯入埋伏圈——结果折了七十精锐,救回的三个娃娃兵,后来两个叛投敌军。"
寒风撞开草帘,卷着雪粒扑灭炭火。老者从怀中掏出枚铜虎符,符身刻着"宁"字:"阿宁死后,我带着虎符投靠范阳节度使。每逢战事,便用这符调开妇孺——"他将虎符按进炭灰,"直到有天发现,被调开的村庄成了敌军粮仓。"
顾远瞳孔骤缩。他想起潞州城外那些流民,想起王畅偷塞给老妇的粟米。玄铁剑穗上的冰魄珠炸裂,寒气漫过手背结成霜纹。
蓝誉拾起断剑插入地缝,剑柄北斗纹正对紫微星位:"你且看这招'苍龙摆尾'。"强壮的身形忽如游龙腾空,剑气却凝而不发,"真正的杀招在收势时——"断剑回旋,削去顾远半缕鬓发,"若方才剑锋偏半寸,你此刻已喉头洞穿。"
顾远抚过断发,指尖沾着冰晶碎末。他慢慢明白了蓝誉日夜摩挲断剑的深意——这柄残兵每道豁口都是抉择,每次修补皆是剜心。
"成大事者,要舍得把心肝脾肺都炼成铁甲。"蓝誉指着他咳出的黑血,那血在地上映出狰狞鬼面,"你看这血中可还有半分人样?"
子夜,蓝誉强提最后内力带顾远至寒潭。潭面冰层倒映北斗,老者并指为剑刺向水面,冰下浮出百具白骨——皆是当年玉门关守军的遗骸。
"这潭底沉着老夫半生罪孽。"蓝誉踏冰而行,每一步都绽开血莲状裂纹,"古力森练的百兽功老夫基本指点完了,今日老夫教你我的独创武功,这四月来你一直深学的《天罡地煞功》的最后一式'铁甲慈心'。"
顾远随势起舞,玄铁剑却越挥越沉。剑气触及冰面白骨时,那些骸骨忽然立起,摆出北斗七子的阵型。蓝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若此刻阵中是王畅与契丹主将,你当如何?"
剑锋悬在阵眼三寸,顾远看见冰层下乔清洛的倒影。她正弯腰救治中箭的契丹孩童,银针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杀。"
冰面应声炸裂,骸骨化作齑粉。
"阴阳非敌,刚柔非仇。"蓝誉踏乾位而立,灰袍卷起雪雾,"你且看这招'鹤舞回风'。"竹杖轻点白鱼眼,冰柱突然爆成万千银针,却在触及黑鱼眼时被玄铁吸附。
顾远瞳孔映着飞旋的冰铁星芒,想起潞州城头血战。当时他以"虎啸式"震碎敌阵,飞溅的铁片却伤及身边人——若当时懂得引铁归鞘,或许...
"分神了。"蓝誉的竹杖敲在他肩井穴,冰针随气劲流转成八卦阵,"有情时当如春水润物,无情时需似秋霜肃杀——但春水过盛则洪,秋霜太厉则枯。"
"建中三年七月初九。"蓝誉以指尖在地画出玉门关简图,"玉门关太守此处放三百流民入关,其中混着十二吐蕃死士。当夜城头十七处烽燧被毁,你若是守将..."
顾远并指刺向阵眼,玄铁残片飞起:"当开瓮城,引死士入铁牢。"
"若瓮城中有你救命恩人?"
剑气骤然凝滞。顾远看见冰面映出乔清洛的脸,她正扶着中箭的老妪。玄铁残片调转方向,在他手背划出血痕。
"这便是阴阳失衡。至刚则伤己,至柔则害人。"
随后,蓝誉便带顾远至后山剑冢。三百柄锈剑插成莲花阵,中心供着柄镶有牡丹纹的陌刀。老者抚过刀身焦痕:"这是开元年间平阳公主佩刀,她为守太原.,坑杀降卒三万,焚城阻敌。但史书未载,那三万降卒中混着染疫的妇孺。"
蓝誉挥刀劈向剑冢,牡丹纹在月光下绽出血光:"七日后,太原城外三十里村落爆发瘟疫——这便是全无悲悯的果。"碎剑如雨纷落,却在触及顾远时被气劲凝住,"现在你接这招'铁血牡丹'。"
顾远脚踏阴阳鱼位,玄铁剑画圆成盾。碎剑撞在气墙上,拼出朵带刺牡丹。
"好个'以柔化刚'!"蓝誉弃刀大笑,"但若牡丹无毒刺,早被乱马踏成泥。"
破晓前,蓝誉将顾远缚于寒潭铁链。潭水漫过胸口时,老者抛出两个陶偶:玄甲将军持剑指向布衣书生,书生怀中护着个女童。
"幽州被围,杀此人可退契丹十万兵。"蓝誉在冰面摆出北斗阵,"你是斩,还是放?"
顾远吐气成霜,内力震得铁链铮鸣。他闭目运转百兽功,潭水在至刚气劲下沸腾,却在触及陶偶时化作绕指柔。
顾远道:"在下不斩也不放,敌不在于必退必进,而在于形式,只要棋在我手,退即为进,无先决条件无任何动因,只二选一便是刚柔失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