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东门快破了!"浑身浴火的传令兵扑跪在地,手中竟攥着拓跋烈身死前托付的一张羊皮子。顾远抚过少年红肿的眼皮,将他手中那染血的乌古部婚契缓缓塞进自己战甲……
半个时辰后,当古力森连的白狼旗刺破硝烟时,顾远正跪在瓮城焦土上。他攥着半截染血的赤鳞旗,旗面残破处恰好露出"羽陵"二字。掌心被旗杆木刺扎得血肉模糊,这痛楚比起胸中翻涌的愧疚,反倒成了救命的锚。
"远儿!"老人滚鞍下马的声响惊起满地灰烬。顾远在叔公扶住自己臂膀的刹那,嗅到他铠甲缝隙里的漠北艾草香——那是他每年端午缝在战袍里的驱邪草。
"孩儿无能..."他猛然咳出一丝黑血,指尖深深抠进焦土,"羽陵部青壮一千五,古日连左部八百余勇士...全折在这里了..."喉头每吐一字都似刀割,因这数字正是金牧带走的人数。
三日前焚烧尸骸的黑烟仍在肺腑萦绕。顾远至今记得自己如何亲手将火把撒向尸堆——那些从流民墓刨来的无名尸,在赤硝催化下膨胀成青壮男子的体型。当两千四百具"遗体"在拜火教圣火中蜷缩成焦炭时,他特意留下数块古日连部和羽陵部的狼牙腰牌。
此刻这腰牌好似正硌在他护心镜内侧,随着剧烈心跳烙着皮肉。古力森连颤抖着捧起焦黑的狼牙,老泪滴在顾远手背:"我记得与你对要好的那个...苏日勒长子巴特尔..."
"孩儿没能带回他的尸首!..."顾远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满是伤痕的狼头刺青——实则是前夜用赤鳞王蛇毒刺的伪伤,"请叔公以族规惩处!"
暮色将两人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图腾。顾远余光瞥见幸存的契丹儿郎正在收殓"遗物",他们手中每件染血的银饰,都是金牧临行前从阵亡将士身上取来的。有个少年捧着缺角的狼纹铜镜痛哭,那是顾远亲手塞给他的"亡兄遗物"。
"左大都尉..."满脸烟灰的年轻士兵突然跪地,捧着碗浑浊的水,"喝口水吧。"少年腕间系着顾远昨夜赐的保命蛊,却不知这蛊虫其实正在吞噬他的寿数以维持幻象。
顾远接过陶碗时,水面倒映出古力森连背后冲天的黑烟——焚尸坑最后的余烬像条垂死的黑龙。他将水泼向焦土,水珠在高温中蒸腾成青烟:"我活着何用,喝什么!"
古力森连紧紧抱着顾远,只是不住地轻声道:"远儿,不怪你,不怪你……"
子时的残月爬上箭楼废墟,顾远独自坐在藏兵洞内。指尖摩挲着金牧留下的银算盘珠,玛瑙纹路里渗着暗红——这是临别那夜表弟咬破指尖涂的血誓。
"他们此刻该到沈州了..."他对着算珠呢喃,忽将银刀刺入大腿。剧痛能暂时压住内心的慌乱,更能在明日叔公验伤时,坐实"死战不退"的谎言。
洞外传来契丹语的低泣,是几个少年在祭奠同乡。顾远透过石缝望着他们焚烧的纸马——那是用拜火教经卷裁的,火星里飘着未燃尽的"战死者名录"。
五更天擂鼓再响时,顾远立在城头望着叔公的白狼旗没入敌阵。他知晓这面旗帜必然会撕碎沙陀铁骑,正如当年自己亲手将古日连部战旗插在室韦人尸山上。
"少将军!南门需要支援!"浑身浴火的传令兵跪地刹那,顾远看见他颈间系着漠北护身符——那是离家时妻子所赠的狼髀石。昨日巡查时,自己亲手将同样的信物塞进这汉子行囊,谎称是"阵亡弟兄的遗愿"。
"走,我和你们一起。"顾远解下染血的披风覆在士兵身上,布料夹层里缝着致命的赤硝粉。当披风在敌阵中炸成火云时,他对着冲天的红光闭目合十——祭的既是眼前忠魂,更是千里外辽东山谷的新坟……
大战终于结束,阳八子重伤撤退,古力森连打退李克用东门重甲步兵,残月坠在云州城堞上,顾远在瓮城焦土中,双目无神,掌心紧攥着半截染血的赤狼旗。旗面残破处露出暗绣的契丹文"誓同生死",正是古力森连当年亲手绣的。他听着身后渐近的铁甲声,将最后一捧混着赤硝的骨灰撒向东南风——那里正飘来拜火教特有的硫磺味。
"远儿!"古力森连的战靴踏碎满地箭镞,老将军的白狼裘浸透人血,用粗壮的手抚摸着他的背。
"是我的错,远儿,我来迟了,你受委屈了……"
顾远肩头剧烈颤动,鲜血顺着伪造的剑伤滴在旁边"刻着金牧二字的断刃"上,刀刃映出他通红的眼眶:"三日前...金牧为护粮道,带着最后三百勇士..."他猛然咳嗽,袖中暗藏的鸡血囊恰到好处地破裂,染红古力森连的战靴。
老将军弯腰拾起半块焦黑的腰牌,狼纹缝隙里卡着片银算盘珠——这正是他印象中这小子常佩戴的。暗处传来啜泣,三个浑身烧伤的"幸存者"爬出尸堆,其中少年捧着染血的《尉缭子》残卷,书页夹着金牧的"绝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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