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龙寨深处,山体被凿空,阴冷潮湿的空气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和亿万毒虫死亡后沉淀的、深入骨髓的阴寒。这里是“万虫窟”,寨中惩罚叛逆的绝地。洞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里面早已没有活物,只残留着无数毒虫干瘪的躯壳、破碎的甲壳和粘稠的、早已凝固的毒液痕迹,在洞壁不知名矿石散发的微弱惨绿磷光下,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恐怖壁画。
洞穴中央,一个身影被臂粗的铁链紧紧锁在一根布满尖利石笋的钟乳石柱上。是史迦。
曾经英姿飒爽的苗疆明珠,此刻已不成人形。靛蓝色的劲装早已成了褴褛的碎布条,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下面遍布的、新旧交叠的伤痕。鞭痕、灼痕、利器划开的伤口、以及密密麻麻、被毒虫啃噬后留下的紫黑色溃烂脓疱,覆盖了她裸露的皮肤。她的头发枯槁纠结,沾满了污血和不知名的粘液。那张曾经带着英气的脸庞,此刻肿胀变形,布满青紫淤痕,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隙,嘴角破裂,凝固着暗红的血痂。更可怕的是她的精神,那深陷的眼窝里,眼神时而涣散空洞,如同死去的鱼;时而又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不屈的光芒,死死盯着洞窟唯一的入口。
铁链摩擦着冰冷的石柱,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哗啦”声。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喉咙早已在连日非人的折磨和嘶喊中彻底沙哑,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喘息。支撑她还未彻底崩溃的,只剩下刻入骨髓的信念——她没有错!她为苗疆留住了最后的火种!
“嗒…嗒…嗒…”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如同死亡的鼓点,从洞窟入口处传来,在死寂的空间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史迦那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如同回光返照般,死死钉向声音来源。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悲凉的失望。
火光,驱散了入口处的黑暗。一群金蜈卫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金蜈圣手。
他拄着一根盘蛇头的乌木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胸口的绷带早已被不断渗出的暗红色血液浸透,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药味混杂的气息。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曾经的锐利与不屈,而是被绝望、失败和滔天怨恨彻底扭曲的疯狂火焰!仅仅十几日,这位曾经支撑苗疆独立脊梁的老人,已经被现实和内心的毒火焚烧得形销骨立,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暴虐气息。
他停在距离史迦十步之外,浑浊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女儿身上每一寸可怖的伤痕。没有半分心疼,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被背叛后的快意和更深的怨毒。
“孽障…你…可还活着?”金蜈圣手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史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肿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没…死…让…你…失望…了…”
“失望?”金蜈圣手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的血沫喷溅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老夫…是心痛!是恨!恨我自己…怎么就生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愚蠢透顶的孽畜!!”
他猛地用拐杖顿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洞顶簌簌落下细小的碎石和灰尘。
“看看!睁开你那没瞎的眼睛看看!!”他指着史迦,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看看你干的好事!看看你所谓的‘生路’!阿古拉跑了!她带着顾远的人杀回来了!打着‘青蝎娘子之徒’的旗号!好大的名头!好大的威风!!”
金蜈圣手的脸扭曲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毒龙寨外围的七个寨子!我经营了十几年的心血!没了!全没了!被顾远的人像砍瓜切菜一样屠了个干净!头目被杀!寨民被蛊惑!纷纷倒戈!他们喊着阿古拉的名字!喊着要推翻我这个‘倒行逆施’、‘囚禁亲女’的独夫民贼!!”
“还有黑水涧!断魂崖!我最后的精锐!一千三百七十八名忠心耿耿的兄弟!为了掩护我撤退…全…全死在了顾远的天罡卫刀下!尸骨无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一千三百七十八条命啊!史迦!那都是一千三百七十八条活生生的命!他们都曾叫你一声‘大小姐’!他们都曾为苗疆流过血!可现在…他们都死了!死无全尸!这都是拜你所赐!都是因为你那愚蠢透顶的妇人之仁!放跑了阿古拉那个祸根!!”
他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泪水混合着眼角的血丝流淌下来,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被极致的怨恨烧灼:
“如果不是你放跑了她!阿古拉还在我们手里!顾远他敢如此肆无忌惮?!他敢如此屠戮我苗疆儿郎?!他会像现在这样,打着‘解救’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来接收我苗疆的基业?!这一切!这一切的灾难!都是你!史迦!是你亲手引来的!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毁了我毕生的心血!是你毁了苗疆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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