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听到墙根那儿冬青叶子沙沙沙地响,再加上远处黄包车铃铛的声音,这就跟昨天晚上苏若雪折平安符的时候,红绳在瓷瓶上擦过的那种轻轻的响声一模一样。
他伸手摸了摸里面口袋里的清单,清单下面还压着苏若雪用铅笔写的几个小字呢:“要是有啥变化,就敲三下窗户。”
林先生站了起来,他那月白色的西装在木椅上扫过,带起了一阵檀香味儿。
他整理袖扣的时候,翡翠扳指在月光下面泛着那种幽幽的绿色,就好像是一种没有明说的警告似的。
林先生就说:“顾少爷,您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南洋的订单,您是要保住实业,还是要保住……某些人?”
顾承砚看着林先生朝着门口走去的背影,突然就开口说话了:“林先生啊,七月初七的月亮,圆不圆?”
林先生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稍微顿了那么一下。
他回头的时候,单边眼镜闪着冷冷的光,就说:“圆不圆,那就得看顾少爷您怎么选择了。”
说完,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震得玫瑰窗上的碎玻璃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顾承砚捡起了一块染着月光的蓝色玻璃,把它放进了西装口袋里,这可是要给苏若雪的。
他又摸出了怀表,指针刚刚过了寅时四刻,教堂外面传来了老周的咳嗽声,两声长的,一声短的,这就说明苏若雪正在巷口等着他。
他把领结整理好,朝着门口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木椅下面的红绳轻轻地晃悠了一下。
苏若雪的平安符还带着体温。
他咧嘴一笑,推开教堂的门,月光就洒进来了,台阶下站着个穿月白色旗袍的人,正是苏若雪。
她手里紧紧攥着他的外套,发梢上沾着夜里的露水,眼睛里满是担忧,就像泡在水里的星星似的。
“谈完事儿啦?”苏若雪走上前,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手指碰到他口袋里的玻璃渣子,就问,“这是啥呀?”
“教堂的玻璃。”顾承砚抓住她的手,把玻璃放在她手心里,“留个念想。”他眼睛看向她头发上插着的珍珠簪子,那可是他昨天在旧货摊淘来的。
“林先生说,咱们还没见识过真正的游戏。”
苏若雪的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掐了一下。
她看着教堂门里的黑影,突然就想起账本里那个被纸灰盖住的“苏记”,然后就笑了,说:“那就让他们瞧瞧,到底谁才是这场游戏的主宰。”
远处打更的梆子声传过来了,敲了五下。
顾承砚拉着她的手就往巷口走,护卫队的影子在墙根那儿动来动去的,就像黑夜里的一股铁流。
苏若雪旗袍的下摆扫过碎砖头,发出轻轻的声响,和他怀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混在一起,就像是某种战鼓敲响之前的前奏。
林先生站在教堂后面的巷子里,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翡翠扳指在月光下透着幽幽的绿色。
老远就听到汽车轰隆隆的声音,他把单边眼镜一戴,扭头就朝着街角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走过去。
轿车门一打开,一股沉水香的味儿就从车里飘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谈得咋样啊?”
林先生钻进车里,“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说道:“顾承砚可比咱们预想的难搞多了。”
“没事儿。”黑暗里的那个人轻轻笑了一声,“七月初七那天,有的是法子让他就范。”
然后那辆轿车就慢慢启动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里。
教堂玫瑰窗上,最后一片碎玻璃“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一下子裂成两半,就像一道还没好的伤口似的。
林先生的话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叮”的一下就砸到顾承砚的神经上了。
顾承砚瞅着对方镜片后面透着冷意的眼尾,一下子就想起三天前在码头捡到的那半截烟盒。
那烟盒上印着“关东产业株式会社”的暗纹,本来他还以为是松本商社普通的货签呢,这时候突然就在记忆里像炸了锅一样。
“顾少爷是不是很吃惊啊?”林先生用手指尖敲了敲桌面,他手上的翡翠扳指撞出清脆的声响,“松本每周三晚上九点去虹口的日本领事馆,他带的可不是什么商业单据,而是密报。
上个月在吴淞口被扣的日本军舰,那舱底云纹缎的染缸编号,跟顾氏三月初八那批货——”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起来,“那是完全一样的。”
顾承砚的后槽牙咬得生疼。
苏若雪昨儿个翻账册的时候说:“七月初七那个南洋订单的船期有问题。”
原来是明远航运的船啊,底仓早就被日本特务给全包了。
他低着眼,瞅着自己交叠起来的手背,指关节微微地发颤。
这可不是害怕,是气得不行。
以前在课堂上分析《马关条约》的时候,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现在啊,那种感觉就像变成了滚烫的热血,一个劲儿地顺着喉管往上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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