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关窗时,听见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侧耳听了听,是阿福去厨房热粥的动静。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月亮——那月亮很圆,像块刚出窑的白瓷,干净得让人心慌。
而此刻在法租界的公寓里,李慕白正把脸贴在窗玻璃上。
楼下的黄包车夫裹着破棉袍打盹,街灯在他脸上投下昏黄的影。
李慕白摸出怀表,指针指向三点一刻——方才那穿黑衣的信差进了"得月楼",他亲眼看见楼里的茶房接过檀木匣,转身进了后堂。
"松本先生最恨被耍。"他低声念叨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木头上渐渐出现月牙形的凹痕,"可顾承砚那小子......"他想起白天会上顾承砚带笑的眼,突然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在四马路的汇丰银行保险库,苏若雪的手停在一叠汇票上。
陈文远举着蜡烛凑过来,烛光在汇票上投下晃动的影——收款方是"财政部特派员周明远",汇款人栏却盖着"松本洋行上海支店"的朱印。
"周明远?"苏若雪的声音发颤,"上个月他还来绸庄剪彩,说要'扶持民族工业'......"
陈文远的手也在抖,蜡烛油滴在汇票上,烫出个焦黑的洞。"这是......"
"通敌。"苏若雪抓起汇票塞进牛皮纸袋,"把副本抄三份,分别送军统、巡捕房和《申报》。"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冷光,"我倒要看看,这些'官商勾结'的戏码,能唱到几时。"
天快亮时,顾承砚在账房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阿福在楼下喊:"少东家!
苏州的王老板来电话了!"他猛地惊醒,抓起听筒时,手心里全是汗。
"顾先生。"电话那头传来王德昌的笑声,带着苏州评弹般的软糯,"今早有个穿灰布衫的后生来找我,说要谈'战时经济联络站'的事。"停顿片刻,他又道:"我按您说的,把'联络站地址'和'资金数目'都'不小心'说漏了嘴——您猜怎么着?
那后生记完就往电报局跑,脚底生风似的。"
顾承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慢慢扬起。
他摸出怀表,指针指向五点十七分——三天后,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三天后,李慕白蹲在绸庄后院的葡萄架下,手心里的电报被汗浸得发皱。
电报是苏州发来的,只写着:"联络站顺利设立,资金已到账"。
他望着电报末尾那枚模糊的火漆印,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却没注意到二楼账房的窗后,顾承砚正举着望远镜,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
三天后的晌午,法租界的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李慕白油亮的分头缝里。
他猫腰钻进顾家绸庄后院的葡萄架,裤脚沾了湿乎乎的晨露,却浑不在意——掌心那封电报正烧得他手痒,苏州来的,八个字:"联络站顺利设立,待进一步指示"。
"松本那老狐狸该信了吧?"他背贴着斑驳的砖墙,喉结滚动两下,指甲把电报边缘抠出毛边。
葡萄藤上的水珠滴在纸角,晕开团淡蓝的渍,倒像是特意做的旧。
他左右张望两眼,见院角老黄狗正啃骨头,账房窗后只有阿福晃过的影子,这才把电报塞进贴胸的暗袋,手指隔着粗布摸了摸,确认触感和松本要求的"紧急密件"一般皱巴巴。
二楼账房里,顾承砚的望远镜筒壁硌得眼眶生疼。
他望着李慕白缩成虾米的背影,指节在檀木案上敲出轻响——和三天前蹲在得月楼雅座时一个姿势,连摸电报的动作都像刻模子倒出来的。
案头摆着苏若雪今早刚誊好的汇票副本,松本洋行的朱印在阳光下红得刺目,边上压着军统上海站的回函,墨迹未干:"收网时分,我等当配合。"
"少东家,各铺掌柜都到齐了。"阿福掀开门帘,茶盘里的盖碗腾起白雾,"陈掌柜说纱厂那边机器刚停,他是跑着来的。"
顾承砚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倒映着葡萄架下那抹灰布衫。"去把后门锁死。"他起身时,月白长衫扫过案角的伪造密信,"再让巡捕房的王队长带两个人在偏厅候着——记得走侧门。"
绸庄正厅的八仙桌被推到墙边,十二把酸枝木椅围出个圈。
顾承砚站在当中,身后是那幅"松鹤延年"的湘绣,针脚被他看得发颤。
李掌柜第一个扯着嗓子喊:"顾少,不是说查账吗?
怎的把我们都叫来了?"
"查的不是账。"顾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他反手抽出藏在椅后的檀木匣,"是查内鬼。"
满座哗然。
染坊的张老头把旱烟杆磕得山响:"顾少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顾某若没凭据,自然不乱说。"顾承砚掀开匣盖,伪造的"苏州纺织同业会密信"在众人眼前展开,折痕歪得像条小蛇,边角沾着茶渍,"三日前,有人将这封密信卖给松本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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