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青石板还沾着晨露,顾承砚拉着苏若雪拐进三条弄堂,确认身后没有脚步声,才推开顾家绸庄后宅的侧门。
门轴发出一声轻响,苏若雪的绣鞋尖刚蹭到门槛,就被他拽进了堆着绸缎的仓库。
"先换衣服。"顾承砚扯下自己染了泥的西装外套,搭在装满杭绸的木箱上,目光扫过她发间歪着的珍珠簪子——方才躲在衣柜里时,簪头勾住了柜门雕花,此刻珍珠尾坠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摇晃。
他伸手要替她扶正,指尖却在离发簪半寸处顿住——她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是方才被他攥着手背时留下的痕迹。
苏若雪已经从木箱里翻出件月白短衫,袖口绣着并蒂莲,是她昨日新裁的样衣。
她解盘扣的手有些发颤,瞥见顾承砚转过背去,忽然低笑一声:"承砚,你比我还紧张。"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脚边的账簿,封皮上还留着方才塞进怀里时压出的折痕。
当他的指尖扫过账簿边缘,突然顿住——那道被指甲掐出的细痕,和方才在那男人书桌暗格里看到的刮痕,深浅竟分毫不差。
"若雪,把蜡烛点上。"他声音发沉,转身时看见苏若雪已换好衣服,发簪端正地别在鬓边,手里举着个铜烛台,火苗在她眼底晃出两簇暖光。
烛火凑近账簿,顾承砚顺着那道折痕慢慢翻开,第三页的桑皮纸下,竟鼓起一道极细的棱。
他用指甲挑开粘连处,一张泛黄的纸页"刷"地垂落——是林德昌的字迹,右下角画着个极小的锁头,和顾家绸庄库房的锁模一模一样。
"暗格里还有东西。"苏若雪突然说。
她的指尖点在账簿最后一页,那里有块被水洇过的痕迹,"林叔总说,真的秘密不在明处。"
顾承砚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方才在那男人书房里,暗格底部有块铜片,边缘的磨损比周围深三分——那不是岁月的痕迹,是被钥匙反复撬动留下的。
他将账簿按在木箱上,用林德昌常带的银镇纸压平,指节叩了叩纸页背面:"拿裁纸刀来。"
刀锋划开桑皮纸的声响像春蚕嚼叶。
当夹层里的黑色绸布露出来时,苏若雪的烛火晃了晃,差点烧到她的刘海。
绸布里裹着个铁盒,比香烟盒大些,盒盖内侧刻着"山田健次郎"五个小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日资驻沪代表。"顾承砚的拇指擦过那行字,声音里裹着冰碴,"上个月他在《申报》登广告,说要'收购破产绸庄,帮助华商渡过难关'。"
苏若雪倒抽一口冷气。
铁盒里躺着封信,信纸边缘焦黑,像是被人匆忙撕下来的。
顾承砚展开信纸,第一行字就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老周,三日后南京玄武湖茶社,带顾氏资金流向最终报告。"
"他们要转移证据。"苏若雪的手扶住木箱,指节泛白,"上个月林叔说去苏州收蚕茧,回来时袖口沾着南京的鸭血粉丝汤味道...原来他是去跟踪老周。"
顾承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德昌是顾老爷最信任的账房,半个月前在黄浦江捞起的尸体,身上还穿着顾氏绸庄的月白长衫。
当时巡捕房说是意外落水,可他在林德昌的怀表里发现半枚青田石印章,和方才那男人西装袖口的纽扣锁边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机会。"他突然抬头,眼里烧着簇火,"老周要的是顾氏资金链的漏洞,我们就给他个假的。"
苏若雪盯着他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她从袖中摸出块丝帕,轻轻擦去他掌心的红痕:"你想让谁去?"
"陈阿福。"顾承砚说出名字时,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他在苏州乡下养过三十年蚕,上个月替我们运湖丝去南京,和玄武湖茶社的跑堂混了个脸熟。
最要紧的是..."他顿了顿,从木箱底抽出张旧照片——是林德昌年轻时的模样,浓眉大眼,和陈阿福竟有七分相似。
苏若雪接过照片,指尖抚过林德昌的眉眼:"我这就去染房,把陈阿福的长衫染成林叔常穿的宝蓝色。
账房里还有半罐松烟墨,是林叔从徽州带回来的,正好用来伪造手迹。"
顾承砚握住她的手腕。
仓库外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混着穿堂风钻进窗棂,裹着股潮湿的水腥气,像极了黄浦江的夜。
"若雪。"他的声音放软了些,"今晚你别回苏府。
巡捕房的人最近总在你家巷口转悠,我让王妈收拾西厢房,你睡我...睡我隔壁那间。"
苏若雪的耳尖又红了。
她抽回手,把铁盒塞进他怀里:"我去厨房煮碗酒酿圆子,你把伪造的资金计划写出来。
记住,漏洞要真,得让老周觉得他等了三年,终于抓住顾家的尾巴。"
顾承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仓库门口,低头打开铁盒。
信纸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显然是昨日才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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