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握着电报的手微微发颤,纸页边缘在指节间折出细碎的褶皱。
苏若雪递来的茶盏搁在案头,早已凉透,茶气却仍在喉间梗着,像根细刺。
“王德昌的死讯是巡捕房二队队长亲自说的。”苏若雪站在他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盘扣,“他说尸体是今早涨潮时被冲上岸的,后颈有淤痕——”
“松本清次郎的人。”顾承砚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铁,“王德昌知道太多,他们怕夜长梦多。”他将电报按在烛火上,橘色火苗舔过“左耳垂朱砂痣确认”几个字,“但这也说明,我们的饵他们咬得很牢。”
苏若雪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今早他往阿福枪里装空包弹时的模样——那时他垂着眼,子弹在掌心泛着冷光,像是在摆弄一件精密的仪器。
“杭州的电报发了?”
“张守仁回电说已加派了二十个护院。”顾承砚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封面上“资本转移路线图”七个字是他亲手写的,墨迹未干,“可我让阿福再传句话:拆了院墙上的铁丝网,把巡更的梆子敲得响些。”
苏若雪接过信封,指腹触到纸张下隐约的折痕——那是她昨晚照着顾承砚口授,用仿宋小楷誊抄的假路线。
“要我把这东西摆在账房最显眼的位置?”
“不是摆,是‘漏’。”顾承砚替她理了理斗篷的绒边,“你明日坐早班火车去杭州,进钱庄大堂时故意让张守仁的学徒看见你拆信封。要让他们觉得,这是顾氏压箱底的宝贝。”
杭州城的晨雾裹着苏若雪下了火车。
她提着藤箱跨进“汇通钱庄”时,正撞见张守仁在训斥跑堂:“让你擦的鎏金招牌呢?顾少奶奶的鞋尖要是沾了灰——”
“张掌柜。”苏若雪笑着打断他,将藤箱搁在柜台,“顾先生让我带了份东西。”她故意把牛皮纸信封抽得哗啦响,余光瞥见后堂门帘晃了晃,有个穿青布短打的身影闪了闪。
张守仁的喉结动了动,接过信封时指尖发颤:“顾少这是要...要转移资本?”
“嘘——”苏若雪食指抵在唇上,目光扫过满堂茶客,“松本商事最近在压绸缎行的汇水,顾先生打算把部分银流转去汉口。路线图得藏好了,要是让日本人知道——”
后堂的铜钟“当”地响了九下。
苏若雪的话尾被钟声截断,她看见刚才那个青布身影从侧门溜了出去,鞋底沾着的晨露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淡痕。
是夜,钱庄后院的桂树在风里簌簌作响。
苏若雪蜷在账房的檀木柜后,听着窗外护院的梆子声由远及近——那是她和张守仁约好的暗号。
梆子敲到第三下时,窗纸“刺啦”一声被划破,一道黑影翻了进来,腰间短刀在月光下闪了闪。
黑影直奔案头的檀木匣而去,指尖刚触到匣盖,头顶突然亮起一盏煤油灯。
张守仁举着灯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个手持木棍的护院:“王三,你在顾家绸庄当杂工的时候,我就说你眼神活泛得不像个干活的。”
那人名叫王三的浑身一僵,转身要跑,却被护院一棍子扫在腿弯。
他摔在地上时,怀里掉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月白色的和服衬里——苏若雪认得,那是松本商事专用的包装纸。
“说!谁让你来的?”张守仁踹了他一脚,灯芯在风里噼啪炸响。
王三疼得直抽气,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是...是周先生。他说顾家要把银子转去汉口,让我偷路线图...给、给汉口的日本联络人。”
上海顾氏绸庄的账房里,顾承砚捏着电报的手终于松了些。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点打在青瓦上,像极了杭州护院敲梆子的声音。
“陈远舟回电了?”
“他说汉口码头三日后有批南洋来的橡胶要卸。”苏若雪将茶盏推到他手边,“船号‘永顺’,货舱最里层有间暗格。”
顾承砚望着窗外的雨幕,忽然笑了:“松本以为他在钓我们,却不知从王德昌招供那天起,这潭水的深浅就由我们说了算。”他拿起笔在日历上画了个圈,日期是三日后,“让阿福通知汉口的船主,把银元装箱时,最上面一层放些旧铜元——要让他们摸得到,却咬不碎。”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墙角的留声机。
苏若雪望着他笔下的圆圈,忽然想起今早王德昌尸体被发现时,江面上飘着的那半块灰鼠皮马褂。
有些局,是要拿人命当引子的;可有些局,终会让递刀的人,自己割破喉咙。
三日后的汉口码头,江风裹着咸腥的水汽灌进领口。
顾承砚站在“永顺”号甲板上,望着货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箱,指尖轻轻叩了叩最上层的箱盖——里面叠着的旧铜元在震动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极了银元特有的清响。
“顾少,军统的陈队长在舱外候着。”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海风的粗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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