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勃朗宁冰凉的枪柄,目光却始终锁在对方泛红的眼尾。
雨珠顺着玻璃窗往下淌,在男人藏青西装上投下一片模糊的水痕。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茶的绵纸,看似绵软却裹着锋刃:“若你真是军统的人,为何三年来不与重庆总部联络?还是说……”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对方左胸那枚半隐半现的鹰徽,“你已经换了阵营?”
穿藏青西装的男人忽然攥紧了照片。
相纸边缘被他捏出褶皱,南京中央大学的梧桐树影在他掌心扭曲成模糊的墨团。
他喉结滚动两下,窗外炸响的雷盖不住他发哑的声线:“我从未背叛国家。”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滴在他皮鞋尖,晕开一片更深的藏青,“三年前在东京,我截获了关东军的兵力部署图。可情报传到上海站时,接头人已经被日方处决——他们说我是叛徒,说我故意泄露行动。”他突然笑了一声,那笑里浸着铁锈味的腥气,“后来三菱的人找到我,说要‘帮’我洗清罪名。条件是……”
“替他们当棋子。”顾承砚接口。
他放下勃朗宁,金属枪柄磕在木茶几上发出轻响。
三年前他在南京废墟里翻找时,曾在焦土中捡到半片带血的通讯本,上面有“东京特情组周”的潦草字迹。
原来那个被总部标记为“叛逃”的“周”,是眼前这个攥着哥哥照片的男人。
周怀恩的指尖在照片上轻轻颤抖。
他抬头时,眼底的红血丝像裂开的蛛网:“我在三菱做了两年翻译,一年秘书。他们的航运日志、原料清单,甚至松本正雄和野村次郎的私人信件,我都抄了副本。”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油皮纸包,纸张摩擦声混着雨声,“但他们要启动‘J.K.007’系统了——那是套加密通讯网,覆盖华北、华东所有日商据点。一旦启用,我们的情报员连发报机都摸不到。”
顾承砚的呼吸骤然一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松本办公室偷拍的文件,最底下那份标着“J.K.007启用预案”的密函,此刻正藏在青瓷茶具的夹层里。
“所以你今晚来找我。”他伸手按住油皮纸包,“因为你知道,我偷拍的文件里有系统的密钥位置。”
周怀恩盯着他按过来的手。
顾承砚的指节还带着刚才攥袖扣时的青白,却稳得像块压舱石。
他忽然松开手,油皮纸包“啪”地落在茶几上:“我哥临死前,怀表里藏着‘鹰眼计划’的启动密码。”他的声音轻得像被雨水打湿的灰烬,“他说过,真正的爱国者,不会困在阵营里做困兽。”
顾承砚解开油皮纸包。
泛黄的纸页上全是日文密电码,边角还留着被茶水晕开的痕迹——显然是周怀恩趁松本喝下午茶时偷偷誊抄的。
他抬头时,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西装内袋,那里露出半块银链,是野村正雄怀表上的残件。
“我们可以合作。”他把纸包推回周怀恩面前,“你提供三菱的内部动态,我负责拿到‘J.K.007’的密钥。等系统启动那天……”他的手指在茶几上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我们把它变成日本人的坟场。”
周怀恩沉默了足有半支烟的工夫。
窗外的雨势渐小,青瓷茶具上的冰裂纹在电灯下泛着暖光——那是苏若雪亲手挑的,说冰裂纹像破茧的光。
他忽然伸手按住顾承砚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油皮纸传来:“我要亲眼看着松本正雄在系统前撞得头破血流。”
顾承砚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两人的体温隔着布料交融,像两簇将熄的火重新聚成焰。
他抽出自己的钢笔,在纸包边缘画了朵墨竹——那是他在军统的代号。
“明晚十点,外白渡桥第三根灯柱下。”他松开手,钢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个小墨点,“带齐你所有的副本,我要确认‘J.K.007’的服务器位置。”
周怀恩起身时,藏青西装沾了茶几上的水痕。
他走到门口又顿住,背对着顾承砚说:“你那半块银链……”他喉结动了动,“替我收着。等打完这仗,我要把它和我哥的骨灰一起埋进南京的梧桐树底下。”
门“吱呀”一声关上。
顾承砚立刻起身,从茶具夹层取出偷拍的文件。
雨水顺着窗缝滴在“J.K.007启用预案”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墨。
他翻到最后一页,密钥位置那栏的铅笔字突然清晰起来——“汇丰银行地下保险库,B-17号柜”。
他摸出苏若雪送的铜制密码本,指尖在纸页上快速跳跃。
当第一串密电码从无线电发报机里“滴答”响起时,窗外的雨彻底停了。
黄浦江的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涌进窗户,吹得桌上的纸页哗啦作响。
而在三公里外的苏府阁楼里,一盏绿罩台灯突然被拧亮。
苏若雪的手指抚过桌上的收报机,耳机里传来的第一个音节,恰好是顾承砚独有的发报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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