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会议室时,田主任正盯着墙上的挂钟。
指针指向十点一刻,窗外的雾又浓了些,把阳光滤成混沌的白。"顾先生,我们开门见山。"田主任抽出份文件拍在桌上,封皮是伪造的军统钢印,"签了这份委任状,你在上海的产业......"
"等等。"顾承砚打断他,盯着文件末尾的签名栏,"这印泥的颜色不对。"他伸手蘸了蘸,"军统用的是苏州老作坊的官红,你们掺了紫草粉吧?
和上个月骗我来重庆的调令一个路子。"
田主任的脸彻底绷不住了。
他猛地拔枪,枪口抵上顾承砚的太阳穴:"你早知道是假的?"
"从调令用旧模板那天就知道了。"顾承砚望着田主任发红的眼尾,"苏小姐查出来时,我还不信。
直到在码头被你们的人追杀——"他笑了笑,"用的是大正十四年式手枪,子弹轨迹偏左十五度,和松本商会保镖的枪一个毛病。"
田主任的手指在扳机上颤抖。
顾承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窗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紧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有人用上海话喊:"都不许动!"
田主任的瞳孔骤缩。
他转身想往窗外跑,却被什么东西砸中后颈,闷哼着栽倒在地。
顾承砚趁机扑向衣架,摸出勃朗宁转身时,看见三个穿灰布衫的身影撞开房门——为首的那个举着枪,帽檐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是苏若雪在香港的线人阿福,右耳缺了块,正是她上个月说"必要时可用"的暗桩。
"顾先生!"阿福的枪指向还在发愣的间谍,"苏小姐算到你们会动手,让我们在附近盯着呢!"
顾承砚的手指扣紧枪柄。
他望着阿福身后涌进来的人影,听见更远的地方传来警笛声,混着此起彼伏的"不许动"的吆喝。
田主任在地上挣扎着摸枪,被阿福一脚踩住手腕,疼得直嚎。
"顾先生,您没事吧?"阿福转身时,顾承砚看见他腰间别着个小铁盒——正是方才在厕所窗外看见的无线电发报机。
原来苏若雪早就算到重庆有诈,不仅给他备了信号器,还在周围布了暗桩。
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些,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顾承砚脸上。
他摸了摸内袋里还在微微发烫的信号器,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田主任——对方腕间的袖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块淬了毒的玉。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子弹上膛的咔嗒声。
顾承砚抬眼,看见阿福的脸色变了——他举枪的手微微发颤,指向的不是屋内的间谍,而是门外某个看不见的方向。
"顾先生!"阿福大喊,"趴下——"
枪响的瞬间,顾承砚本能地扑向长桌下。
子弹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击碎了墙上那幅浮世绘。
他听见阿福闷哼一声栽倒,鲜血溅在他的鞋面上,温热得烫人。
门外的脚步声更近了,夹杂着日语的低吼。
顾承砚摸出勃朗宁,背贴着桌腿,数着逼近的脚步声——三个人,两个穿皮鞋,一个穿胶鞋。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苏若雪说过的话:"遇到危险,先护好自己,剩下的,我来。"
可这次,他听见的不是苏若雪的声音,而是更杂乱的枪响,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他后颈,他抬头,看见田主任的太阳穴开了个血洞,眼睛还瞪得老大。
"顾先生!"
熟悉的嗓音穿透硝烟。
顾承砚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穿墨绿旗袍的身影,鬓角的珍珠簪子闪着光。
苏若雪举着把勃朗宁,枪口还冒着烟,身后跟着七八个扛着步枪的汉子,领头的那个他认识——是上海商盟里跑航运的王大奎,肩上的枪还在往下滴血。
"若雪?"顾承砚的喉咙发紧,"你怎么......"
"你走后,我查了重庆发来的船期。"苏若雪跨过地上的尸体,伸手拉他起来,指腹擦过他脸上的血渍,"头等舱的船票是假的,真船昨晚就开走了。
我跟着运丝绸的货船,今早刚到重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握枪的手稳得很,"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
顾承砚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簪子,突然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她掌心还留着焊锡的焦味,混着硝烟的刺鼻,却比任何香都安心。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整齐的皮靴声。
顾承砚抬头,看见几个穿军统制服的人冲进来,为首的军官肩上扛着中校衔,腰间的配枪擦得锃亮。
"顾先生!"军官敬了个礼,"我们收到您的信号,立刻调了行动队过来!"
顾承砚扫过军官领章上的暗纹——是真正的军统特勤处标志。
他转头看向苏若雪,她正低头检查阿福的伤势,发梢沾着血,却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田主任的尸体还在淌血,把地上的樱花茶盏染成了暗红色。
顾承砚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帕子上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倒像是某种预兆。
他望着窗外渐散的雾,想起苏若雪在码头发给他的电报:"山城有雾,心灯不灭。"
此刻,那盏灯正握在他手里,暖得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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