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外的月光被乌云撕成碎片,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像蛇信子般嘶嘶逼近。
顾承砚后背抵着红木床柱,掌心沁出的冷汗在勃朗宁枪柄上洇出湿痕。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那些踩碎瓦罐的人,要的不只是他的命,更是苏若雪存在过的证据。
“有多少人?装备如何?”他喉结滚动,声音压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苏若雪的指尖还停在灯芯上,耳尖微微颤动。
她侧过半边脸,月光漏进窗缝正落在睫毛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至少六人。”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银针,“轻装便衣,皮鞋底有橡胶垫——消音手枪的标配。”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想起上个月在码头查获的日商货箱里,也躺着同样的橡胶垫,当时松本商事的人说是“给洋太太做拖鞋的材料”,现在想来,倒像是给索命鬼裹脚的裹尸布。
苏若雪突然转身,旗袍开衩处闪过一道银光——她蹲在衣柜前,用珍珠发簪挑开底板暗扣。
布包被抽出来时带起一阵旧樟木香,里面躺着两张伪造的船运公司证件,和一支枪身磨得发亮的勃朗宁M1900。
“离开军统时藏的。”她把枪柄抵在掌心试了试重量,“他们说要销毁记录,我就留了半条命。”
顾承砚接过枪检查弹巢,金属冷得扎手。
他望着苏若雪垂落的发尾,突然想起三天前她在账房核对丝价,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腕上翡翠镯子撞着桌沿,也是这样沉稳的节奏。
原来那些算珠声里,藏的不只是绸庄的盈亏,还有子弹上膛的余韵。
“厨房有两桶火油。”他指了指东墙,“后巷的青石板第三块能撬动,下面有个狗洞——去年阿福家的黄狗钻进去过。”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指甲刮过砖墙的声响,有人在试探窗棂的榫卯。
苏若雪把证件塞进他西装内袋,动作快得像掠过水面的燕:“我从侧门绕去商会,找陈老板的信鸽。”她的手指抚过他领扣,替他理平被扯皱的领口,“你引开他们,往西边跑——那边有间废弃的染坊,墙根堆着靛蓝染缸,味道能盖住脚印。”
顾承砚抓住她正要收回的手。
她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打算盘磨出来的,此刻却带着枪柄的余温。
“若雪——”他喉咙发紧,后半句被窗外更清晰的脚步声碾碎。
“记得我教你的摩斯密码。”苏若雪抽回手,从鬓边拔下茉莉香包塞进他掌心,“三长两短,是安全。”她转身时,发间银簪在暗处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子。
院外传来木栅栏被撞断的脆响。
顾承砚把枪塞进腰后,摸到苏若雪塞进来的香包,茉莉香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
他望着她猫腰溜向门口的背影,突然想起初遇那天,她也是这样利落的步子,踩着碎砖走进顾家绸庄,说“少东家该学学怎么管账了”。
那时他以为她是来教他打算盘的,现在才明白,她是来教他怎么活过这个乱世的。
“砰——”
窗纸“刷”地被刀尖挑破,一只戴皮手套的手探进来摸索灯绳。
顾承砚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砸向东南角的穿衣镜。
“哗啦”一声脆响里,他看见苏若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只余旗袍下摆的牡丹暗纹,像朵被风吹散的云。
他弯腰捡起半块镜碴,指尖抵着冰凉的镜面。
镜中映出窗外晃动的黑影,为首那人的帽檐压得很低,但露出的下颌线——顾承砚瞳孔骤缩。
那是松本商事的翻译官小林,三天前还在绸庄门口说“顾老板若是识相,不如把铺子盘给大日本友人”。
现在他们不是来盘铺子的。
顾承砚捏紧镜碴,指腹被划出血珠。
他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
“来啊。”他对着窗外轻声说,声音里浸着冰碴子,“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来杀人的,还是来送命的。”
话音未落,他抄起椅背上的西装罩住头,朝着被砸破的窗户猛扑过去。
玻璃碎片扎进后背的瞬间,他听见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苏若雪临走前说的话:“三长两短,是安全。”
而此刻,他掌心的茉莉香包被攥得发皱,里面藏着半张撕碎的密电纸——那是他今早从松本商事的垃圾篓里捡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J.K.007今晚被处决,灭掉顾家。”
现在,该他来改写这页纸了。
顾承砚撞破窗户的瞬间,后背被碎玻璃划开三道血痕,却像根绷紧的弦,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力,反手将西装罩在院角的石榴树上——那是他提前用铁丝固定的人形轮廓。
"在东边!"墙外传来小林的尖嗓,三束手电筒光同时扫向石榴树。
顾承砚贴着墙根猫腰疾走,指尖在青砖缝里摸索到第二道绳结。
昨夜他让阿福以修篱笆为名,在门廊下埋了半桶鞭炮,导火索缠在绊马索的麻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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