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的指尖死死扣住翡翠镯子的暗扣,空槽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像被剜去了心脏的伤口。
她喉间滚出半声压抑的抽气,腕骨在顾承砚手心里陡然绷紧——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她查账时发现错漏的紧绷感,只是这一次,错漏要了他们半条命。
"那是我在军统时期的全部档案资料。"她仰起脸,眼尾泛红,"包括'J.K.007'系统的操作密码和联络方式。"话音落地时,染坊外的风卷着靛蓝染布的酸腐味灌进来,顾承砚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想起三天前法租界爆炸案后,苏若雪在他书房烧了半宿文件,当时她垂着睫毛说"有些旧账该清了",原来清的是把命门攥进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步棋。
"封锁商会内外所有通道。"他反手攥住她发颤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摸出怀表,"老陈带巡防队守前门,小六子去堵货仓后巷,十分钟内没见到人就往死里搜。"他的拇指重重碾过她腕间的翡翠,像要把那抹冷光焐热些,"苏小姐,现在告诉我,谁能在你突围时近身?"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半小时前在霞飞路被截杀时,那个替她挡了一刀的学徒——林秋生,灰布短打浸透了血,却还攥着她的伞骨往她手里塞。
当时她以为是少年人冒进,现在想来,那伞骨尖戳进她掌心的力道,分明是在确认什么。"林秋生。"她突然抓住顾承砚的袖口,"三天前我教他认密文,他盯着我镯子看了三刻钟。"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那孩子他见过,总蹲在账房门口给苏若雪泡茶,茶叶总是恰好半指高;上个月丝行对账,二十本账册堆成山,他能一眼看出第三本第七页的数字被改过。"他今天该在染坊盯新到的靛蓝染料。"苏若雪的声音突然哽住,她冲向墙角的木柜,扯出叠染布——本该压在最底下的账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块带血的碎瓷片,边缘还粘着点靛蓝染膏。
"是他。"顾承砚捡起碎瓷,对着月光照出上面模糊的刻痕,正是林秋生前日替他刻的样品章。
他转身时撞翻了染缸,靛蓝的浆水漫过两人的鞋尖,像摊开的墨色陷阱。"他知道你突围必走染坊,知道你习惯把重要东西藏在贴身物件里。"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更知道,你会因为他是你亲手带的人,而放松半分警惕。"
苏若雪突然抓住他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扯断线头。"去账房。"她的呼吸扫过他锁骨,"他昨天说要帮我整理去年的提货单,我...我让他碰了我的算盘匣子。"两人冲出染坊时,顾承砚瞥见她发间的茉莉被风卷走,落在靛蓝的浆水里,像朵溺死的云。
商会后门的守卫正举着灯笼晃悠,见顾承砚黑着脸过来,灯笼差点掉地上。"少东家!"他声音发颤,"林...林学徒半个时辰前说去码头取货,可船票在账房锁着,他..."
"船票在我这儿。"苏若雪从袖中抖出黄铜钥匙,钥匙环上还挂着颗褪色的玻璃弹珠——那是林秋生上周说"替小姐防贼"硬塞给她的。
她转身时,顾承砚看见她眼尾的泪被风刮成一道亮痕,"他偷了钥匙,却故意留弹珠让我发现。"她的手指深深掐进钥匙齿里,"他在耍我。"
顾承砚突然拽住她往账房跑。
门楣上的铜铃被撞得叮当响,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算盘匣子敞着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提货单,此刻却压着张字条——"苏小姐教我的'欲盖弥彰',用着倒顺手。"字迹清瘦,正是林秋生的小楷。
苏若雪的指尖在字条上发抖,顾承砚的手掌覆上去,带着染坊里未散的靛蓝气味。"查近三日进出记录。"他对着窗外吹了声短促的哨子,远处传来巡防队跑动的脚步声,"我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自己变成了一把捅进我们心脏的刀。"
字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半枚血指印,在月光下红得刺眼。
顾承砚的拇指重重叩在进出登记簿的纸页上,林秋生连续三日的子时三刻登记录入栏被他戳出褶皱。"子时三刻"他嗓音发沉,"账房值夜的老周爱喝两口,这时候正迷糊。"苏若雪凑过来看,见最后一行离店时间赫然写着"戌时二刻"——与他们在霞飞路遇袭的时间分毫不差。
"小六子!"顾承砚突然拔高声音,惊得门口的铜铃乱晃。
跑堂的小子从楼梯口探出头,发顶翘着根稻草。"带两个人去码头,把所有今晚出港的船票底联都给我抄回来。"他抓起桌上的字条塞进口袋,"老陈带巡防队去林秋生住的亭子间,翻地翻梁也要找出电报机——他能偷密件,就能发密报。"
苏若雪突然拽住他的袖扣。
她的指尖还沾着染坊靛蓝的浆水,在他月白长衫上洇出墨色的痕。"我去福康里。"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秋生说过,他娘总在巷口等他下工。"顾承砚望着她泛青的眼尾,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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