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低头看她,烛火在她眼底跳成一点暖光。"所以要先稳住民心。"他抽回手,从苏若雪手里接过纸笔,"若雪,你帮我起草《实业救国宣言》,重点写三条:一、所有民族企业自主经营,拒绝任何形式的外资控股;二、商会设立互助基金,帮中小厂度过原料难关;三......"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三、重申'梅社'精神——但我们的梅社,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梅,是宁折不弯的梅。"
陈掌柜猛地一拍桌子。"好!
这宣言要是发出去,那些动摇的老兄弟肯定回心转意!"
"别急。"顾承砚按住他的手背,"明天商会紧急大会,我要让林慕白亲眼看着,他那套'合股论'在咱们这里行不通。"他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泛起鱼肚白,"阿福应该把别墅的监控记录送来了,老孙,你带着人去查林慕白最近接触过哪些人;王理事,麻烦你联系《新闻报》的张主编,明天头版留块位置......"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顾承砚的话突然卡住。
他望着苏若雪笔下渐成的宣言,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像片正在舒展的梅花。
远处传来租界巡捕房的警笛声,混着早市的吆喝,在黎明前的薄雾里若隐若现。
明天的商会大会,该来的,都该来了。
商会雕花木门被铜环叩响时,顾承砚正站在长窗前调整袖扣。
晨雾未散,玻璃上蒙着层细密的水珠,将他的倒影揉成模糊的轮廓——像极了昨夜书案上那叠未干的宣言墨迹。
"少东家,该进场了。"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算盘珠落玉盘的清润。
她捧着个檀木匣,匣盖掀开处,梅花铜牌在丝绒衬布里泛着幽光。
顾承砚转身时,瞥见她鬓角别着朵珍珠簪花——那是去年他从苏州买来的,说是"配得上雪色的风骨"。
"若雪,"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掀起的鬓发,"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别松开手里的匣子。"
苏若雪垂眸应了,指节却悄悄扣住匣边。
两人推开门的刹那,争吵声如浪涛般涌来。
会议室里,二十余张红木椅坐得满满当当。
副会长正拍着桌子,茶盏在震得跳起来:"顾少东家好手段!
派手下盯梢、查货轮、翻旧账,当咱们商会是你顾家的私产?"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动作晃荡,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睛发疼。
顾承砚的目光扫过人群——王理事捏着茶碗的指节发白,陈掌柜正用袖口擦眼镜,老孙缩在角落搓手,倒是几个年轻的丝厂老板直起腰,眼里燃着跃跃欲试的光。
最上首的主位空着,墨绿长衫的林慕白端坐在左侧客位,翡翠扳指在桌沿敲出规律的轻响,像在弹一首无声的曲子。
"副会长这是急了?"顾承砚拉过椅子坐下,动作不疾不徐。
他的手指搭在桌沿,指腹压着提前刻在木头上的凹痕——那是昨夜他用裁纸刀偷偷划的,用来标记"关键证据"的位置。"我若说,这半个月查到的东西,比'盯梢'更要紧呢?"
林慕白忽然笑了。
他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丝绸,裹着三分惋惜:"顾先生总说要'自强',可眼下日商压价、原料卡脖子,咱们这些小厂连机器都转不起来。
若再守着'封闭'的规矩......"他摊开手,"怕是要把活路都守没了。"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附和。
陈掌柜的眼镜"啪嗒"掉在桌上,惊得众人噤声。
顾承砚望着林慕白腕间的翡翠,忽然想起林泽远醉后说的话:"我哥走前说,这扳指是林家的根,要我守着实业的根......"
"林先生说的'合作',可是当年在南洋劝业会上提的'借外资兴实业'?"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个布包,层层展开,露出本边角卷毛的旧书——《实业刍议》。"这里夹着令弟林泽远的批注,他说您走后二十年,他守着丝厂没让日商占去半块砖,就因为信您那句话:'借外力非为附从,乃为蓄势'。"
林慕白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承砚翻开书,泛黄纸页间飘出张剪报,正是昨夜苏若雪翻出的那篇《论中外合办之利》。"可现在呢?"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着飞走,"您带来的'合作方案',是让日商占股六成;您接触的货轮,运的是日本产的次等生丝——美其名曰'低价原料',实则是要咱们的厂子变成替他们打工的作坊!"
副会长"哐当"撞翻椅子。
他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声音发颤:"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顾承砚拍了拍手。
阿福从门外进来,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
照片"哗啦啦"撒了一桌——法租界别墅的月洞门、副会长递文件的背影、林慕白抚摸翡翠扳指的侧影,连昨夜檀香萦绕的黄包车座套都拍得清清楚楚。"还有码头的货单,"阿福补了句,"船主说,林先生的'合作商',是东京的三井物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