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捏着信纸的手慢慢收紧,指节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青白。
松烟墨的香气混着窗外飘进的梧桐叶清香,却掩不住信上那行字里透出的冷意。
“棋已布好,你敢应战?”他低低念了一遍,喉结滚动,镜片后的目光像被淬了冰的刀尖——这不是普通的挑衅,是猎人在向猎物宣告猎场的规则。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带着关切,温软得像沾了水雾的丝绸。
她凑过来时,发间的茉莉香包轻轻擦过他手臂,“可是信里有什么?”
顾承砚将信纸推到她面前,指节叩了叩“山田信一”的落款:“他在试水。”他的拇指摩挲着信笺边缘锋锐的折痕,那是刻意压出的棱角,“三天前《申报》揭露‘黎明之声’的日商背景,今天这封信就到了。对方不急着藏,反而要让我知道——他有备而来。”
苏若雪的指尖掠过信上字迹,突然顿住。
她转身从桌角的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叠电报稿,那是前两日从邮局截获的可疑密电,又翻出半本《黎明之声》的旧刊。
两张纸并在一起时,她的眼尾微微扬起:“承砚你看,密电里‘纺织业’的‘织’字,和《黎明之声》社论里的‘织’字运笔弧度一模一样。”她拈起铅笔在两个“织”字上画了圈,“横折钩收笔时都有个细微的顿挫,像……像用惯了日本小楷笔的人。”
顾承砚凑过去,目光在两处字迹间来回扫过。
确实,那抹顿挫藏得极深,若非苏若雪这样日日与账册、票据打交道的人,根本注意不到。
“你是说……”
“山田信一不是日本人。”苏若雪的声音轻,但带着笃定,“真正的日本特务写汉字,要么太板正像刻出来的,要么会不自觉用片假名的笔势。这字迹里有股江浙文人的柔润,倒像是在东京留过学的中国人。”她指尖点了点电报末尾的日文缩写,“这些代号写得太顺了,更像是长期接触日文文件的人,比如……外交官?”
顾承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突然想起王二从陈默然办公室搜出的密信,那些日文缩写的流畅程度,确实不像是临时学的。
“立刻查上海近十年留日归国人员档案,重点筛外交官、报社主笔、纺织业买办。”他抓起桌上的铜铃猛摇,清脆的铃声撞碎了室内的静谧。
门帘掀起的瞬间,王二带着风冲了进来,额角还挂着汗珠:“少东家!”
“带两个人去公共租界工部局,调留日学生名册。”顾承砚将电报和信笺拍在他手里,“重点找精通日文、有政府背景、近两年行踪可疑的。”
王二扫了眼桌上的线索,突然一拍大腿:“前阵子听巡捕房老张说,法租界有个林世昌林先生,原先在驻日公使馆当二等秘书,三年前因为替日商说话被革了职,现在住在霞飞路23号的洋房里,很少出门。”他挠了挠后颈,“老张还说,那房子的煤车每周三准时进,比银行运钞车还准。”
顾承砚的手指在桌沿敲出急促的节奏。
驻日外交官、精通日文、亲日言论——这三个标签像三根针,扎破了“山田信一”的伪装。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荣氏纱厂纵火案的卷宗,当时有个目击者说看到纵火犯穿了身藏青长衫,袖口绣着缠枝莲纹——而林世昌的父亲是苏绣名家,最擅缠枝莲。
“去查霞飞路23号的煤车。”顾承砚的声音沉下来,像压了块铅,“如果每周三运的不是煤……”
苏若雪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温温的,却带着股稳当的力量:“我明日去法租界商会,以财务顾问的身份帮几家纱厂核账。”她眼波流转,“霞飞路23号隔壁就是福兴纱厂的账房,我可以……”
顾承砚低头看她,见她耳坠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原主总说苏若雪是顾家的“定盘星”——她从不会莽撞冲在前面,却总能在棋局最关键处落下一子。
窗外的风又起,吹得《申报》头版的标题哗哗作响。
顾承砚望着苏若雪眼里跳动的光,突然觉得那封挑衅的信,不过是棋局里被掀开的第一枚棋子。
真正的胜负,才刚刚开始。
### 第129章 局中局
苏若雪站在福兴纱厂账房外的梧桐树下,月白缎面旗袍被风掀起一道温柔的弧。
她低头理了理腕间的翡翠镯子——这是顾承砚昨日塞给她的,说是“谈生意时压得住阵脚的老物件”。
此刻镯子贴着皮肤的凉意,倒像是根弦,绷着她的神经。
茶会设在二楼雅间,檀香混着龙井的清苦飘出来。
林世昌迎出来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随即堆起笑:“苏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他穿着藏青长衫,袖口果然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像要把人缠进网里。
苏若雪将牛皮账册放在红木茶案上,指尖轻轻叩了叩封皮:“林先生久居东京,对‘外资合营’的门道比我们清楚。福兴纱厂最近想引进些东洋设备,可日方开的条件……”她垂眸叹气,“实在让人拿捏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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