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账房里,顾承砚的指节抵着泛黄的档案纸,台灯在纸面投下一片暖光。
林婉儿日记里"山田信一"四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而眼前这份三井洋行十年前的货物清单上,收货方签名栏里赫然也有"山田信一"的字迹——更让他瞳孔微缩的是,清单背面贴着张旧报纸剪报,照片里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正与山田信一在东京浅草寺合影,边上写着"留日学生沈佩兰女士访日"。
"若雪,过来看看。"他敲了敲剪报边缘,声音里压着丝锐度。
苏若雪端着新续的茶盏走近,发梢沾着账房里的墨香。
她低头的瞬间,发间珍珠簪子在灯光下晃出细芒:"这是...沈公馆的二小姐?
上月慈善晚会她捐了幅张大千的画,我帮少东家整理请柬时见过照片。"
"不止。"顾承砚抽出另一份文件,是法租界警务处的外籍探员写的情报备注,"去年底沈佩兰以'沪上名媛'身份宴请各国领事夫人,席间用日语和日本领事夫人聊了半小时。"他屈指叩了叩"日语"两个字,"林婉儿的日记里夹着的密电,陈墨白说和'樱花密'像——会日语、接触日商、出入上流社交圈..."
苏若雪的茶盏在木桌上轻碰出脆响。
她垂眸盯着剪报里沈佩兰的笑脸,那笑意甜得像上海春天的酒酿圆子,可此刻在她眼里却多了层冰碴子:"少东家是想引她自己露尾巴?"
"名媛最在意体面。"顾承砚将所有文件推到她面前,指腹划过沈佩兰名字时,像在划开一层伪装的糖衣,"若我们以商会名义办场'实业夫人茶会',请沪上有头有脸的太太们来聊丝绸改良、棉纱销路...沈佩兰这种既要维持'爱国女绅'名声,又要替日本人办事的,必然会来。"
苏若雪的指尖在名单上快速移动,忽然停在"沈佩兰"三个字前。
她抬眼时,眼底浮起抹狡黠的光:"把她安排在主桌右手第三个位置——左边坐荣氏纱厂的大太太,右边是纺织同业会会长夫人。
荣太太最恨日商抢棉花销路,会长夫人刚被三井洋行压了订单价格..."
顾承砚低笑一声,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背:"好个借人磨剑。"
茶会定在次日午后。
百乐门的水晶灯擦得透亮,玫瑰色的窗纱被风掀起一角,飘进几缕白玉兰的甜香。
顾承砚站在二楼回廊的阴影里,看着楼下穿墨绿暗纹旗袍的沈佩兰款步进厅——她腕间翡翠镯子晃得人眼晕,正是林婉儿描述中玫瑰夫人的标配。
"少东家,侍应生都换了自己人。"陈墨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福扮成倒茶的,阿强守着衣帽间,沈佩兰的手包要是离身..."
"盯紧她的嘴。"顾承砚望着沈佩兰被荣太太热情挽住胳膊,"她和谁说话,说什么,一个字都别漏。"
楼下茶盏相碰的脆响里,沈佩兰正用银匙搅着奶茶:"荣太太的纱厂最近可还顺当?
听说闸北那边...唉,兵荒马乱的。"
荣太太的脸立刻拉了下来:"顺当?
三井洋行上个月把印度棉价压了两成,我们收棉花都要多花银子!"她端茶的手重重一放,"要我说,就该学顾氏绸庄,自己种桑养蚕,省得被洋人卡脖子!"
沈佩兰的指尖在桌布上轻轻一蜷,面上仍挂着笑:"顾少东家确实有本事...不过荣太太,最近风声可紧得很。"她压低声音,眼尾扫过不远处的会长夫人,"我前日在虹口吃茶,听人说...有人走得太快了。"
二楼回廊的顾承砚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茶水溅在袖口都未察觉。
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手里攥着张纸条——是阿福刚递上来的,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沈佩兰的话。
"风声紧,走得快..."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是在警告谁?"
顾承砚望着楼下沈佩兰涂着丹蔻的手正抚过茶盏边缘,那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朝楼梯口使了个眼色。
穿藏青西装的"商会秘书"立刻捧着银盘上楼,盘里盖着红绸的文件袋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
顾承砚接过文件时,指腹隔着绸布摸到里面硬挺的纸页——那是他让人伪造的"沪上实业家抗日联署名单",此刻正静静躺在红绸下,等待着被递到某个该看见的人手里。
沈佩兰抬头时,正看见顾承砚站在回廊阴影里,手里的文件袋被他随意转着,像在转一枚即将掷出的骰子。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端起茶盏抿了口,可喉结却不受控制地动了动——那抹慌乱,终于从她精心维持的名媛面具下,漏了条细缝。
水晶灯在沈佩兰头顶晃出碎光时,穿藏青西装的"商会秘书"已捧着银盘挤到主桌前。
顾承砚在二楼回廊捏着怀表,表盖开合的咔嗒声与心跳同频——他算准了沈佩兰刚被荣太太刺了日商压价的痛处,此刻神经最是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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