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被带入对面的牢房。那人身形清瘦,举止从容,丝毫没有初入牢狱的慌乱和恐惧。他安静地坐在牢房的木榻上,隔着木栅栏,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明衍。
李明衍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但他选择不予理会,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着述。牢狱生活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与陌生囚犯交谈,往往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沉默。
"李先生不愧是大才,困于牢狱之中,却仍笔耕不辍。"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只是不知,如此大才,为何甘愿明珠暗投?"
李明衍闻言抬头,仔细打量对面的陌生人。昏暗的灯光下,那人面容清俊,眉目如画,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中却蕴含着难以掩饰的锐利。这明显不是寻常囚犯。
"在下李明衍,不知阁下是?"李明衍放下手中竹简,谨慎地问道。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高贵。
"我是谁?"那人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脆而沉稳,"我便是被你害得几近灭国的韩国的谋主,子非。"
“韩国的…公子非。”这个名字如同一记重锤,击在李明衍心头。那位赫赫有名的法家大师,《韩非子》的作者。李明衍瞬间明白了为何今晚牢房如此安静,显然廷尉署已被韩国人打点妥当。不过他更惊讶的是韩非子的身份——韩国谋主!
"韩非先生..."李明衍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您为何会在此处?"
韩非轻轻摇头,目光如水:"我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一问:李先生在成蟜之变的关键时刻,为何要向秦王献计策,坏我韩国大事?"
那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今日天气,却让李明衍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李明衍心中一震,但很快平静下来:"非是在下有意参与这政治漩涡。当时血战一触即发,我只是希望能阻止兵戈相见,避免生灵涂炭。"
"阻止兵戈?"韩非脸上的温和褪去,声音如同冬日的寒风,"李先生这一'阻止',结果就是我韩国数万公卿族人与勇士,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他的眼中泛起一丝愤怒与悲痛,"你可知道,当秦军在咸阳时时,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是如何被屠戮的?你可知道,那些出于韩国的公卿,是如何被斩于市中的?"
李明衍被这突如其来的锋芒刺得无言以对。韩非的温文尔雅瞬间褪去,露出的是一位为国家命运痛心疾首的谋主。
李明衍无言以对,心中却不由自问:难道当时该让战事爆发,造成更大的伤亡吗?
韩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叹一声,眼中的锋芒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伤:"你不理解,因为你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月光如水般洒在他清瘦的脸上:"我韩国,从战国诞生之初,便处于四战之地。北有赵,东有魏,南有楚,西有秦,四面楚歌,进退维谷。"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尤其是伊阙之战后,白起灭我韩国精锐近二十万。我韩国本就小国,一国之中精壮男丁不过数十万,此战损失了几乎一代人,国力大损,一蹶不振。"
李明衍心中微震,在现代历史中,伊阙之战确实是韩国衰败的转折点。
"自那时起,"韩非继续道,声音低沉而忧伤,"韩襄王便启动了底筹计划。连嫁两代数位韩国公主入秦,通过枕边风和后宫影响,缓解韩国的压力。"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直到成蟜出世,我国才找到翻盘的希望。为培养这枚底牌,我国耐心经营,不惜十数年以地事秦。"
韩非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慨叹:"秦国才是真正践行我法家之道最严格的国度。即使是王子,也必须有功勋才能封爵。我们助成蟜以获得韩国土地为功劳,他才逐渐成为了顶级王爵。"
李明衍凝神倾听,这些朝堂秘辛,他在历史书上从未读到过。
"韩王与韩国为了扶持成蟜,"韩非声音愈发低沉,"从本已孱弱的国力中,挤出所有可用的资源——土地、人力、财富,都投入了这一底筹。就为了一朝发力,一举翻盘。"
韩非见李明衍听的入神,继续缓缓道来:"你或许不知,我们的五蠹之策,是韩国几代人心血所成。第一蠹,我们通过嫁入秦宫的公主,逐渐在后宫培植势力,让太后之权与王权相抗;第二蠹,我们多年来将韩系子弟送入秦国为官,左右朝政;第三蠹,我们借张耳等游侠之力,在关中煽动民变;第四蠹,利用韩系贵族公孙戌等人,制造泾水工程的阻力;第五蠹,联合赵魏,在边境挑衅,分散秦国注意力。"
他抬起手,五指张开,又一根根屈起:"后以权乱政,臣以言惑法,侠以武犯禁,贵以土分央,外以兵胁边——五蠹齐下,本可撼动秦国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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