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咸阳城内已现出凛冽之气。西风刮过大街小巷,卷起落叶,发出沙沙声响,如同一曲低沉的叹息。
叹息声中,李明衍走出王宫大门,不知是第几次这般步出,却是头一回感到如此轻松——或者说,轻飘飘得近乎虚无。当赤红色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合拢时,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今日清晨,秦王在朝堂之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了他的"功成身退"——因捐爵位为"家人赎罪"而削去侯爵,远离朝堂恢复为庶民身份。殿内文武百官皆垂首无言,只有几双眼睛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朝中用水利之事已不多,都水一职暂可搁置。你可回府休息,待有需要,再行召见。"
"待有需要,再行召见",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逐客的客套话罢了。秦王的话语仍在耳畔回荡,听似平淡,却是无情地断了他与朝堂的最后一丝联系。
李明衍自嘲地想道:秦王对他说完最后那句话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像是随手拍掉衣袖上的尘灰。
距离他被封为通渠侯,不过百日时光。这位战国秦朝历史上最短命的侯爵,就这样黯然收场了。
一路行至府邸,只见府前一反常态地空荡荡的。那个平日里总是忙着接收各方贵胄拜帖和礼物的门房老汉,今日正悠闲地坐在门槛上打盹,身旁熟睡的黄狗连尾巴都懒得摇一下。
"今日无客人上门?"李明衍轻声问道,怕惊醒那老汉。
"哎呦,先生回来了!"老赵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揉了揉浑浊的双眼,"确实没有客人,今日连一封拜帖都无。我正想着,难不成今日是什么忌日不成?"
李明衍苦笑着摇摇头,缓步踏入院内。
府中一派冷清,只有几名家仆悄无声息地忙碌着。书房桌案上早已堆满了拜帖和各式礼物,那都是他初封侯爵时各方送来的。彼时他忙于朝政与水利工程,根本无暇一一回应,如今倒是有的是时间了,却也没了回应的必要。
李明衍随手拿起一封拜帖,封面写着"恭贺通渠侯加封之喜"几个大字,落款是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县令。再拆开一封,是一名商贾送来的珍贵丝绸,附信谄媚之词连篇累牍。他叹了口气,将这些东西一一归置到箱笼之中。
"侯爷,晚膳已备好。"家仆小心翼翼地从门外探进头来。
李明衍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往膳厅走去。餐桌上菜色依旧丰盛,清蒸鲈鱼、煮羊肉、蒸豌豆、烤麦饼,还有一壶温热的米酒。这些菜式是他封侯后的标准配置,今日看来却显得格外刺眼。
"从明日起,膳食减半。"他对管家说道,"接下来,府中开销需要省着些了。"
管家脸色一变,小心问道:"侯爷...可是朝中有变?"
李明衍微微一笑:"我已不是'侯爷'了,只是个普通庶民。你们跟着我,怕是要跟着受苦了。"
管家闻言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侯...先生言重了。你水利之才冠绝天下,朝廷不过暂时不用,迟早还会..."
"好了。"李明衍抬手打断,语气却很平和,"秦国历来赏罚分明,我既去了官职,又捐出爵位,自是没有转圜余地。你且去吧,明日我自有安排。"
那夜,李明衍一夜无眠。他在府中踱步至天明,看着窗外咸阳城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又一盏盏亮起。这座他亲自设计水利系统的城市,已不再需要他了。
翌日晨光微露,一封信笺送到李明衍府上。他拆开一看,是昌平君熊启的手书:
"闻李君遭遇变故,熊某心中不安。李君治水之能,天下无双,朝堂弃之,殊为可惜。若君不嫌熊某卑微,某愿向大王进言,为足下谋一县令之职,或可继续为国效力,再图周全。足下意下如何?"
信纸上墨迹清晰,字迹恳切。只是昨日还是看起来平起平坐的通渠侯与昌平君,今日已是上官扶持庶民的关系了。
李明衍提笔写下回信:
"蒙君子垂顾,感激之至。明衍近来心思涣散,欲暂时离朝静思,不愿再叨扰大王。君子盛情,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缘,当面致谢。"
封好信件,交于门房,李明衍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昌平君有此意,已是极为难得了。
时间如流水,眨眼过去两月。秦王去职的命令未见任何转圜的余地,李明衍的府邸也渐渐冷清下来。最初几日,蒙武、王贲还会登门拜访,言谈中满是宽慰之词。蒙武尤为关切,几乎三日一访,常常带着两个儿子蒙恬、蒙毅前来。两个少年对李明衍仍是满心敬仰,问东问西,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失势。
"明衍兄莫要沮丧,"蒙武常这般宽慰道,"大王性情向来如此,但对真才实学者,终究会回心转意的。"
王贲则更为直接:"我父王翦也曾数被弃用,但终归大浪淘沙,真金不怕火炼。明衍兄且耐心等待,机会自会到来。"
然而随着时日推移,这样的访客也渐渐稀少了。蒙武公务繁忙,来访间隔从三日一次变成五日一次,继而十日一次;王贲更是调任驻守边关,书信往来也渐渐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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