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大会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了,混杂着年轻人身上挥发的淡淡汗味、新发教材散发的刺鼻油墨香,以及角落里那张陈年地毯沉积下来的、若有似无的霉味,织成一张沉闷的网,将人包裹其中。窗外,夏日的蝉鸣声尖锐而持久,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鼓手,敲打着令人心烦的节奏。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了外界的喧嚣与炽热,阳光被切割在外,室内只剩下昏暗的光线。唯有投影仪投射出的光束,在尘埃浮动的空气中劈开一道惨白而突兀的裂隙,仿佛舞台上的追光灯,冷冷地照着下方的一切。
讲台上,那位四十多岁的讲师,头发稀稀拉拉,梳得却依旧一丝不苟。他身上那套显然不合时宜的西装,料子僵硬,剪裁老气,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局促。领带被勒得笔挺,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努力挺直了腰板,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严肃,试图注入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安全,是铁路的命脉所系!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命线!每一个环节,哪怕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可能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一场无法挽回的、吞噬一切的悲剧!”他猛地一敲讲台,那声音在沉闷的空气里回荡,像钝器砸在心上。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台下年轻的面孔,有的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专注,更多的却是游离的神色,或是眼皮沉重,几乎要被睡意完全吞噬。
林野就坐在靠后的角落,他的笔记本摊开着,却不是密密麻麻地记录着那些令人头昏脑胀的规章条文,上面只胡乱地涂抹着几道毫无意义的线条,像被困住的思维在纸上挣扎的痕迹。连续几天的信息轰炸,那些冰冷的字句早已在他脑海里堆砌成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墙,让他的大脑变得有些麻木,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海绵,再难吸收新的东西。
“好了!”讲师的语气陡然一变,加重了音量,带着一种骤然降临的、不容置疑的沉重感,仿佛空气都为之一窒。“下面,请大家——”他顿了顿,刻意拉长了音调,“集中全部精神,观看一段真实的案例视频!”话音落下,他利落地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屏幕亮起,没有片头,直接切入画面。是铁路沿线的监控视角,或者行车记录仪的画面。画面有些晃动,但清晰度足够看清那条在阳光下延伸的钢轨。远处,一列绿皮客车正匀速驶来。突然,画面剧烈地一震,伴随着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不是从音响里发出,而是仿佛直接撞进了每个人的胸腔!
紧接着是地狱般的景象:钢铁巨兽在瞬间扭曲、解体,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碎的玩具。巨大的惯性将沉重的车厢甩出轨道,翻滚着砸向旁边的道砟。碎石、枕木、断裂的钢铁构件如同炮弹般四处飞溅。镜头捕捉到一个惊恐万状的人影瞬间被甩出车窗,消失在翻腾的尘土和碎片中。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玻璃粉碎声、以及短促却撕心裂肺的惨叫(或许是后期添加的音效,但效果逼真得可怕)透过劣质音响冲击着耳膜。
林野的胃猛地一抽,一股酸水直冲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看着屏幕,但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旋转。他看到扭曲变形的车体下,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迅速在灰白色的道砟上蔓延开,像一条条丑陋的毒蛇。一个破碎的儿童书包孤零零地躺在废墟边缘,颜色鲜艳得刺眼。
“呕……”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最深处被硬生生拽出来的,压抑不住的干呕,此起彼伏,如同潮水拍打着堤岸,一下下撞击着会议室紧绷的神经。不止一个人在承受这种生理的排斥。
讲师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猛地一按,暂停键亮起。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定格——那扭曲如毒蛇般的车厢残骸,还有那片刺目的殷红,仿佛新鲜的血液刚泼洒上去,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会议室的灯光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映照出一张张骤然失色、写满惊魂未定的脸。林野感觉后背的冷汗,早已将那件薄薄的工装衬衫浸透,黏腻而冰凉,贴在皮肤上,像一层湿冷的痂。
“看到了吗?!”讲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猝不及防地划破寂静。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巨响,力道之大,连讲台上静置的水杯都跳将起来,里面的水溅出,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湿痕。“血淋淋的教训!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破碎的家庭!这些悲剧,本该可以避免!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会漏检?!”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像是要从肺腑深处挤出什么,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每一张瞬间凝固的脸,最后,那灼热的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那片凝固的血色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判的肃杀:“就是因为有人——对数据不负责!对安全规程视若无睹!对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罔顾!一线工人,是安全最后的防线!任何一点点的麻痹大意,都是犯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