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扶住冰凉刺骨的桶壁,那粗糙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无法给他一丝安慰。身体因那惨烈的呕吐而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模糊,耳膜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翻江倒海中旋转、倾斜。
就在这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恍惚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疯狂闪现,刺得他神经末梢都跟着疼痛:
屏幕上,血不是流淌,而是疯狂地炸裂、飞溅,如同被诅咒的、妖异的红色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绝望的花朵。背景里,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如同垂死巨兽的骸骨,冒着刺鼻的黑烟,每一寸肌理都刻满了狰狞的毁灭,仿佛连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
老周那只缠满厚厚白纱布的手,早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碾过。指尖残留的,似乎不仅仅是粘稠的触感,更是那地狱般的记忆本身。每一次无意识的挥动,都像是在撕开旧日的伤疤,痛楚如细密的针,隐约刺入骨髓,提醒着他永不磨灭的折磨。
李科长那张脸,永远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油光发亮的假笑,像劣质油画上剥落的油彩。还有他办公室里那面红得刺眼的锦旗,猩红底色如同凝固的血,上面的金字在记忆的深处反复闪烁,每一次都化作冰冷的嘲讽,刺得林野眼眶生疼。
而张明呢?他此刻正舒适地窝在豪华公寓里那张柔软得近乎奢靡的沙发上,屏幕的光晕温柔地勾勒出他全神贯注打游戏的后脑勺。那背影,松弛、惬意,与林野此刻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尖锐对峙,像一把钝刀,无声地切割着林野的自尊。
父亲视频通话的画面里,他脖子上那块膏药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块丑陋的补丁,死死地贴在那儿。它不说话,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沉默地诉说着被生活压榨尽的疲惫与无声的辛劳,仿佛能透过屏幕,闻到汗水与尘埃混合的味道。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那条短信如同烙印般灼烧着眼帘。那个冰冷的数字“6237.50”,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冰碴,组合起来则成了一把无形的钝刀。它不快,却带着一种残忍的耐心,反复、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神经,将绝望一点点磨碎。
还有赵叔。他永远记得赵叔最后抽着烟、沉默不语的样子。缭绕的烟雾模糊了轮廓,却更清晰地勾勒出他脸上被生活碾碎的、深入骨髓的绝望。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连语言都已枯竭的疲惫,像一尊被遗弃在荒野里的石像,任凭风沙侵蚀。
这一切,都浸泡在一种浓稠的、铁锈般的血色里。这不是寓言,这就是他身处的、赤裸裸的现实。而他的未来,似乎正被这血色一点点浸染、吞噬。他扶着泔水桶,呕吐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混杂着冷汗滑落,砸在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在颤抖,胃在痉挛,而一种比恶心更冰冷的东西,正从他心底最深处,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那是绝望,是愤怒,是看清了牢笼形状后的彻骨冰寒。林野扶着泔水桶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胃部又一次痉挛,但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他抬起头,视线穿过食堂蒸腾的热气,看到李科长正红光满面地拍着宏达厂王总的肩膀,两人举着茶杯相谈甚欢,宛如多年老友。
身后,赵叔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一只布满老茧、粗糙得像砂纸般的手伸了过来,递来一张皱得能立起来的纸巾,边缘还沾着点不明油渍。
林野下意识接过,胡乱擦了擦嘴角那股子反胃的酸水。指尖触到纸巾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不……不只有视频。”林野感觉喉咙干涩得像塞了团棉花,艰难地撑直了有些发软的腰杆,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是这一切……这一切都太他妈荒谬了!”
赵叔闻言,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角的皱纹如同龟裂的河床,深刻地刻录着岁月的苦涩与无奈。“荒谬?”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看透世事的疲惫,“小子,这才刚开场呢。走,我带你去见识点真东西。”
他们猫着腰,避开食堂里嗡嗡作响的人群,穿过一条油腻腻、空气中漂浮着不明油星子的后厨走廊。霉味和饭菜的余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尽头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门板锈迹斑斑,虚掩着。
赵叔从磨得起了毛边的裤兜里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晃悠。林野的目光被钥匙串上一个挂着的小铁牌吸引了——那东西边缘磨损得厉害,几乎成了椭圆形,上面用模糊的字体刻着“先进工作者1989”。
“这是……”
“年轻时候瞎得意的玩意儿。”赵叔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铁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刻字,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时候啊,天真得以为只要埋头苦干,就能出人头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