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用力地割进皮肉,带着一种慢火的煎熬。兰新线,那片望不到边际的戈壁滩,方圆百里没有人烟的驻站点——那是专门发配“不听话”的人的流放地,是职业生涯的断头台,是吞噬青春和梦想的荒原。
转正后的第一笔工资到账,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6237.50元,数字看着比试用期多了近两千,带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可当各项“合理”费用像秋风扫落叶般扣除后,林野的银行卡余额依然单薄得可怜,像一张被揉皱又不得不展开的纸,上面印着现实的褶皱,轻飘飘地悬在生活的边缘。
宿舍里,那股潮湿的霉味如同顽固的幽灵,在狭小的空间里游荡,贪婪地吸附在每一件物品上。空气沉甸甸的,黏稠得仿佛化不开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浓痰。林野缩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这床架仿佛随时会散架,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摇摇欲坠。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那本《铁路工程职业资格证考试大纲》,书页早已被翻得卷了边,边缘像干裂的嘴唇。重点标记的荧光笔痕迹,在头顶那盏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像一道道倔强的伤疤,在黑暗中灼灼发亮。这是他在一个破败的旧书摊上,用十五块钱淘来的二手书,扉页上还留着前主人模糊的签名:“王建军 2018.3”,像一声遥远而苍凉的叹息。
那张证书,是林野此刻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有了它,工资能往上挪一级,或许还能拼尽全力争取一个调岗的机会,逃离这如同沼泽般令人窒息的环境,去往哪怕只是稍显明亮一点的地方。他颤抖着翻开那页被反复折角的《铁路桥梁施工安全规范》,密密麻麻的笔记像蚂蚁搬家一样挤在每一寸空白处,字迹潦草,仿佛一道道晦涩难懂的密语,诉说着他深夜里无声的呐喊。就在这时,上铺的老周一个翻身,那锈迹斑斑的铁床架发出一声仿佛不堪重负的呻吟,惊得林野心头一跳。
“哟,听说你在考证啊?”一个轻佻的声音刺破这沉闷,从门口懒洋洋地飘进来。
张明斜倚在门框上,姿态随意得像一尊嘲弄的雕塑。他手里把玩着车钥匙,那镀金的LOGO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在炫耀某种遥不可及的特权。他腕间那块浪琴康卡斯手表的表盘,更是折射出冰冷的冷光,林野认得,那是他逛商场时瞥见过、标价一万二的东西——相当于他两个半月的血汗工资。
林野默默地将书合上,书页发出轻微的“啪”声,像一声无声的拒绝。自从上次婉拒了他的生日宴邀请后,张明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玩味,像是在观赏一件有趣的、待他消遣的玩具。
“我爸说了。”张明一脚踏了进来,那双锃亮的皮鞋跟,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敲出急促而刺耳的节奏,像是一串冰冷的嘲笑,一下下精准地砸在林野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上,那声音清脆得仿佛能剜掉人一层皮。
他缓缓俯下身,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几乎要把鼻尖凑到林野眼前。一股混杂着昂贵古龙水的脂粉气和廉价发胶刺鼻味道的怪异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要把人熏晕过去,让人喘不过气。“所以啊,”他的声音压得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讥诮,“你就算把那本破证死磕下来了,在段里,也还是个给‘自己人’跑腿打杂的命。别再做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梦了,省点力气,现实点。”
说着,他手腕一甩,那串亮晃晃的钥匙“啪”地一声,被随意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而令人心惊的撞击。钥匙滚了几下,停在原地。张明连看都没看一眼,慢悠悠地直起身来,像一座小山似的,居高临下地压迫着林野。嘴角,那抹笑意冷得像淬了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在恩赐一个摇尾乞怜的落魄乞丐:“对了,”他忽然话锋一转,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下个月技能比武,我正好缺个陪练。每天下班后,两小时,怎么样?让你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歹蹭点‘真东西’回去,总比光会做梦强。”
这根本不是询问,而是赤裸裸的命令,带着施舍般的傲慢。林野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串钥匙上,镀金的齿牙在阴影里反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寒光,像一把把随时准备刺向他的匕首。他忽然想起赵叔——那个在系统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私下里对他说过的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磨砂纸划过旧木头:“在这里混,要么就同流合污,把自己也染黑了;要么,就等着被碾成渣滓,连渣都不剩。”
“我……让我想想。”林野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喏诺,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粝的木头上反复摩擦,嘶啦嘶啦,尖锐刺耳,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那声音里,是怎样一种微弱却近乎绝望的挣扎,在沙哑的屏障后徒劳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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