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广袤无垠、黄沙漫天的天地间,沙砾宛如密集的霰弹,无情地抽打在林野的安全帽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睫毛早已被汗水与沙尘混合,凝成了盐霜,每一次眨眼都仿佛带着刺痛。他微微眯起双眼,望向实训基地围墙外那面在狂风中摇曳的标语牌,上面“安全第一”四个大字在风中扭曲变形,红漆斑驳的“全”字更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坠落。这场景,恰似他此刻颤抖的右手——那上面还留着三天前爬排水沟时被尖锐物体划破的口子,结痂在不断渗出的汗水里泡得发白,如同岁月刻下的一道沧桑印记。
一、道尺:风沙里的生存法则
林野的手,像烙铁般烙在那把国产道尺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道尺裹着从工区带来的油布,那油布早已吸饱了岁月的尘埃,此刻散发出机油与铁锈交织的、浓得化不开的腥气——那是汗水浸泡过的金属独有的、带着点辛涩的“铁味儿”,是铁轨旁无数个日夜沉淀下来的、属于铁路工人的印记。
他缓缓蹲下,像一位老友重逢,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刻度线上“巨人城工段制”的凹痕。那不是冰冷的刻度,而是时光刻下的勋章,每一个细微的凹陷,都仿佛在低语着工段的故事,闪耀着属于他们这支队伍的、朴素的荣耀。
思绪,却倏地飘向了远方,落在了赵叔工具箱里那把磨秃了尖的旧道尺上。那把尺,经历过多少次狂风骤雨,丈量过多少次冰霜酷暑,最后被发现时,竟静静地躺在西山隧道塌方后的废墟里,与半截带着暗淡血迹的手套紧紧依偎。那是赵叔生命最后的、无声的见证,也是这片土地上,铁路工人用血肉之躯与艰苦、危险搏斗的真实写照。
“校准!”监考员的声音像一道命令,伴随着他举起的电子牌,大步流星地逼近。金属边框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冷光,恍若一把利刃,割得林野眼眶生疼,酸涩直冲鼻腔。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沙尘的空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将那凝聚了无数记忆的道尺,小心翼翼地、稳稳地卡进冰冷的钢轨接缝。
就在这时,水平窗里的气泡像炸了锅似的疯狂跳动,像个不安分的小精灵,在他眼前跳跃、嬉戏,仿佛在嘲笑他的紧张,又像在考验他的定力。呼啸的西北风裹挟着细密的黄沙,如同蛰伏的野兽猛地扑来,灌进他的衣领,顺着脊椎一路向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银针扎入骨髓,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紧牙关,像咬住了一个信念,屏住呼吸,双手稳稳地、几乎是以肉眼难察的速度调整着转盘,目光如钉,死死锁定那颗躁动的气泡。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转动,都凝聚着他近乎虔诚的专注与决绝。终于,正反两次读数差,稳稳地锁定在0.5毫米之内——这是赵叔传下的绝活,是他们在风沙中磨砺出的精准。
赵叔曾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风沙天读尺,不能蹲,得像旗杆似的钉在地上,余光扫刻度。” 这句话,他刻在了骨子里。此刻,他仿佛看见赵叔那饱经风霜却异常坚毅的面容,听见那带着沙哑的熟悉嗓音在耳边回响。
实测轨距1436.2毫米,他毫不犹豫地记作“+1.2”。然而,冰冷的系统却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电子屏上跳出刺眼的鲜红——“1.5mm”。后台默认的基层工误差上浮50%的规则,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猝不及防的后颈,瞬间让他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远处,张明组那台进口全站仪正闪烁着毫无感情的冷光,那台能自动补偿环境误差的“洋玩意儿”,此刻宛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切割着他最后的骄傲。
但林野没有退却。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数字,穿透了那冰冷的仪器,看到了无数个像赵叔一样的前辈,在更艰苦的环境里,用最原始的工具,守护着这条大动脉。不屈,像铁轨一样,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
二、换夹板:与时间的死亡角力
“更换60kg/m钢轨夹板,限时四十分钟!” 第二张考牌,不,那更像一道挟着雷鸣的闪电,骤然撕裂了漫天风沙,带着千钧之势狠狠砸在眼前。林野的瞳孔猛地一缩,却连一秒迟疑都没有,手臂一挥,450毫米的活口扳手已如秤锤般被他拎起。下一瞬,他身形一晃,如同一头嗅到猎物的勇猛猎豹,带着风声,瞬间扑向了那冰冷的钢轨接头。
旧夹板上的锈迹,在狂风中簌簌剥落,仿佛一块溃烂的皮肤病,散发着令人不快的腐朽气息。他迅速抓过柴油浸透的棉纱,紧紧裹住冰冷的螺栓,试图用这工业的“烈酒”软化那盘踞已久的顽固锈蚀。二十分钟,像砂砾一样从指缝间漏走,锈蚀的螺母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却带着希望的呻吟。但每一次扳手发力,都像是在撬动一块生了锈的命运巨石,沉重、滞涩,异常艰难。
拆卸,必须死守“先松内后松外”的铁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林野清楚得很,一旦顺序错了,积蓄的应力会让钢轨像被激怒的野兽般骤然合拢,那后果……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虎口中,扳手的震颤早已麻得失去了知觉,每一次发力,都像有根针狠狠扎进去,钻心的疼。可他的动作却出奇地稳,保持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决绝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扳手在他手中固执地旋转。这是工区老师傅用三根断指换来的血泪教训,刻在他脑子里,比钢轨还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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