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像是骤然刮起了风暴,翻滚着惊涛骇浪。有被雷电劈中的、难以置信的震惊,有万箭穿心、剜肉般的心痛,更有一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的、滚烫而灼人的愤怒。“你……你竟然背着我们,贷了这么多钱?!”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利,“一个人,就这么默默扛着?!”
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凝成无数细小的冰晶,扎得人喘不过气。林野感觉喉咙里像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烫又硬,死死卡住,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攥着那把冰冷的金属尺,指关节因为用尽全力而惨白得吓人,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从指尖一路烧灼到心底。他张了张嘴,那些无数个不眠之夜独自盘算的压力,那些在账本上精打细算的窘迫,那份死死咬着牙、不愿让父母分担半点负担的倔强,像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到舌尖,却最终撞在无形的墙上,堵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他该怎么解释?解释这疯涨到离谱的房价?解释他那份不想让“林记百货”那点辛苦钱就轻易打发的、可怜的自尊心?千言万语在唇边打了个转,最终,只挤出一句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的:“妈……我……我能还……”
“还?”一直沉默如山的林建国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像隧道尽头穿过的冷风,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却没有落在儿子脸上,反而伸出手,那双布满老茧、刻着细小裂口、写满岁月风霜的手,精准无误地指向合同里夹着的一张毫不起眼的银行回单。回单的摘要栏里,一行小字被打印机清晰地刻印上去:“设备检测费 - 渝都林记百货有限公司对公账户转账”。
林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来自九幽寒潭的巨手,毫无征兆地攥住。那力道凶狠、蛮横,带着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将他的心房捏成齑粉。紧接着,一股更深的寒意猛地袭来,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按向了无底的深渊,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随之下坠。
而他整个人,也在这瞬息间仿佛失足踏空,从坚实月台那道无形的边缘猛地跌落,向着那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浓稠黑暗,急速、失控地坠落,连带着灵魂都仿佛被剥离。
那些他视若珍宝、编织得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兼职”收入啊……那些他屏息凝神、如同蜘蛛般小心翼翼吐丝结网,用尽浑身技术手段,将它们伪装成超市设备维护费、一点点奶茶店的零散款项,再一点点、战战兢兢地汇入对公账户的“监测报酬”……他原以为,那是一段完美无瑕的谎言,是他与这个世界之间,只有自己才懂的隐秘暗语……然而,然而……竟然还是露了馅!那点在暗夜里自以为坚不可摧、可怜兮兮的秘密,终究还是像一块脆弱的玻璃,在骤然降临的强光下,碎裂、四散,暴露了它所有的棱角与不堪!
林建国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里,却裹挟着一种被岁月磋磨、被生活压榨得几近透明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自嘲的、洞悉一切的嘲讽,像一道无形却凛冽的风,瞬间就吹散了林野唇边所有即将喷薄而出的辩解。那风钻进他的喉咙,让他感觉又干又涩,连一个字都再也吐不出来,只剩下胸腔里那片冰冷的、死寂的空洞。
“别编了,傻小子。”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比哭还要凄凉的弧度,那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刀锋,直直刺向林野的心脏,“你以为你爸开了这么多年超市,眼睛是摆设,还是用来糊窗缝的?‘设备检测费’?你给咱们那家连暖气都时好时坏的小超市装的是金马桶,还是镶钻的银货架?每个月都固定日期,固定金额,连个像样的名目都懒得换一换!你当我是瞎子,看不懂那银行流水单上每一个跳动的数字,它们在嘲笑你那点拙劣的小把戏?”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灼热,像两团燃烧的火,直直地刺穿林野那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可怜镇定。“你那些自以为是的‘高科技’,在外面或许能糊弄那些眼拙的外人,想糊弄你老子?哼,痴心妄想!”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往对公账户打第一笔钱的时候,那个胆小怕事的财务就战战兢兢地跑来问我了!你当我是死的吗?你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背叛多年的老父亲才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愤怒。
真相如同失控的列车,轰然撞碎了林野精心构筑的独立壁垒。原来他的挣扎、他的筹谋、他以为天衣无缝的“两全其美”,在父母眼中,早已是透明玻璃缸里奋力游动的鱼,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他们沉默地看着,看着他笨拙地试图证明自己,看着他为了那份可笑的自尊心负重前行,却选择了用沉默和不动声色的“看不懂”,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脆弱的骄傲。这份迟来的揭穿,不是责难,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漫长的等待,等待他自己扛不住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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