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同志,”领导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千斤巨石砸在凝滞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雹般的撞击力,砸在水泥地上,“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这所谓的‘瞬时干扰’,是如何能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只蒙住主界面的眼睛,却让这原始的测量工具,保持着它那份‘真实’?”
他刻意将“真实”二字咬得又重又狠,仿佛那是个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吐出的脏字。同时,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林野调出的系统日志,那里赫然记载着那个刺眼的“0.49mm”接收值,像一根毒刺,扎进眼眶。
王成的嘴唇哆嗦得像风中残叶,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红光下泛着湿冷的微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想辩解,却发不出有力的声音。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链条和林野那带着恰到好处困惑、实则精准无比的“技术呈现”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而徒劳,仿佛扑火飞蛾,只会让火光更亮,也更致命。“这…这个…可能是系统底层逻辑…有些小瑕疵…有待优化…我们一定彻查!马上彻查!”他的声音破碎不堪,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
“彻查?那是必须的!”领导的回应斩钉截铁,眼神冷得能冻住时间,“从这一刻起,综合监控室所有原始数据通道的钥匙,所有系统日志的调阅权限,都交出来,由集团技术组直接接管。王成同志,我希望你全力配合,不要让我们失望。” 他不再看王成那张已然面如死灰的脸,那上面写满了绝望,转而将目光投向林野。那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但深处似乎翻滚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林野同志,原始测量工具的数据记录,你保存好,随时备查。你今天的操作…很及时,也很专业。”
“是,领导!”林野挺直脊背,声音沉稳得如同磐石。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王成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早已没有丝毫愤怒,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洞穿灵魂后的死寂,混合着深不见底的怨毒和绝望,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绞索已经牢牢套在了该套的脖子上,而领导那句“很及时”,不过是短暂松了松劲,并未带来任何轻松,反而让脚下那片黑暗,裂开了更深、更吞噬一切的缝隙。
深夜,林野拖着仿佛被灌了铅的双腿,挪进狭小的出租屋。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霓虹,透过那条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一条扭曲、变幻的光带,如同一条无声流淌的、虚幻而冰冷的河。他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冰凉的旧工牌芯片。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上面凹凸的刻痕,像是在触摸一段无法磨灭的印记。芯片深处,一行行被系统精心掩埋、被他亲手“修正”为“2.3mm”的冰冷数据,正无声地沉淀着,像铅块一样压在心头。那是被篡改的真相,也是他亲手刻下的、带着体温的罪证。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毫无征兆地亮起,刺眼的光芒中,只看到母亲发来的新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指尖悬在屏幕上,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失去了跳动的力量。
画面里是熟悉的自家小院,夜色浓重。父亲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镜头,头顶是稀疏的星光。他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正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把下午才在超市“大显身手”的旧机械道尺。金属尺身被他擦得在昏暗灯光下也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他擦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仿佛要将道尺上所有沾染的“失败”——无人机坠毁的狼狈、房贷合同飘散的无力、货架间距的微不足道——都统统擦拭干净。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张纸,借着手机闪光灯的光晕,隐约能辨认出是下午撞毁的无人机残骸和几份沾了泥污的房贷合同复印件。他试图修复的,又何止是一把尺子?
照片的阴影里,终于,母亲那几行字如同迟到的雨滴,缓缓洇了出来:“你爸忙活了一整夜……唉,无人机到底没修好,他说,算了吧。那些合同……是邻居们帮忙捡回来的,我都尽力粘好了,只是皱得厉害,像他眼角的纹路。他擦完那把道尺,跟我说,‘你看,尺子上的刻度,擦得再亮,量出来的数也不会变。该多少,就是多少。’”
林野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屏幕里,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父亲那个单薄而执拗的背影。那背影,仿佛被生活压弯了,却依然倔强地挺着。还有那句“该多少,就是多少”,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扎进他的眼睛,又顺着视神经,一路扎进心里。
掌心里,那块旧工牌的芯片硌得生疼,冰冷而坚硬,竟像极了父亲常年劳作、骨节嶙峋的指节,硌得他心里一阵发颤。
监控室里那串刺眼的2.3mm数据,冷得像冰;父亲手中那把被擦得能照见人影的道尺,却量不出一丝温暖的改变;超市货架间,他试图用毫米级的精确去堆砌安稳,那努力,最终证明不过是徒劳;还有那些漫天飞舞、最终被捡回又被粘补的房贷合同,像一张张催命的符咒……无数的画面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撞击、旋转、破碎,如同一场失控的雪崩。然而,父亲那句朴素得近乎残酷的话,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骤然劈下,硬生生将所有纷乱的碎片钉死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也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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