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节气才刚刚过去,京城的夏日初临,蝉鸣才隐隐在枝头冒头,发出几声试探性的啼叫,仿佛还在适应这渐热的时节。然而,此时的江南,却已然被暴雨笼罩了数日之久。那如注的暴雨,像是老天爷打翻了水盆,倾盆而下,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苏锦璃静静地临窗而坐,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她手中的狼毫笔悬在《大靖河渠志》的上方,思绪似乎有些飘忽。一滴墨汁从笔尖悄然落下,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儿,恰好落在地图上“扬州”二字的捺画里,仿佛是命运不经意间留下的一个印记。窗外,雷声如沉闷的战鼓,滚滚而过,那磅礴的气势,将树上本就微弱的蝉鸣碾得七零八落。檐角滴落的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砸出铜钱大小的坑洼,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暴雨的肆虐。
“小姐!”菱歌慌慌张张地撞开账房门,原本整齐的鬓角,此刻珠花都歪到了一边,显得狼狈不堪。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信笺,信笺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仿佛带着江南那无尽的雨意。“江南来的八百里加急!运河在高邮段决堤了!”菱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与焦急,在这安静的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锦璃原本正专注于宣纸上的朱砂批注,刚写到“漕运隐患”四字,听闻此言,猛地站起身来。她身着的月白襦裙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迅速扫过案几,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青瓷砚台被碰翻在地,浓稠的墨汁如同一群肆意的墨龙,飞溅而出,溅落在裙摆的缠枝莲纹上,瞬间晕染开,恰似一朵朵突然绽放的墨色花朵,为这原本素雅的裙摆增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却也仿佛预示着一场灾难的降临。她急切地抢过菱歌手中的信笺,指尖触碰到纸页上已然晕开的墨迹,“流民遍野”“禾苗尽毁”这八字,像是被雨水泡发了一般,胀得有些模糊,却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了她的双眼,仿佛下一秒,那些文字就会渗出血来。
刹那间,前世继母克扣赈灾款的画面如潮水般猛地撞进她的脑海。柳氏端着鎏金茶盏,脸上挂着虚伪的笑盈盈,轻启朱唇说道:“灾民哪用得着细粮。”而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将户部拨来的救命粮食倒进自家的粮仓。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让苏锦璃恨得咬牙切齿。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弯月形的白印,仿佛要将这前世的屈辱与愤怒都化作力量。“江砚!”她大声呼喊,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决然。
几乎在声响未落的瞬间,江砚已抱着一摞账本,脚步匆匆地从隔壁账房冲了进来。他身着石青色常服,袖口还残留着算盘上的油光,显然是正在忙碌时听到呼喊便立刻赶了过来。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因匆忙赶来而沾上的水雾还未散去,使得他的眼神在镜片后显得有些朦胧。“夫人,我让暗卫查了漕运总督府的流水,户部拨的三万两赈灾银,到扬州府竟只剩五千两。”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与无奈,话语刚落,门板又“砰”地一声被撞开。
苏小侯爷扛着那把玩具大刀,像一阵旋风般挤了进来。刀穗上不知何时挂着一根湿漉漉的柳树枝,水珠顺着刀身不断滴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姐!长姐说要把她西城的胭脂铺拆了换粮食!”少年郎的棉袍前襟已被雨水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却还小心翼翼地攥着一块干饼,那是他特地留给苏锦璃的早饭,即便在如此慌乱的时刻,也未曾忘记。
苏清瑶迈着匆忙的步伐跟在后面,宽大的衣袖里不小心掉出一个碎了角的胭脂盒,正是她新调的“天水碧”色号。她神色匆匆,将盒子往桌上狠狠一砸,珍珠母贝的盒盖被震得弹开,露出里面如湖水般碧绿的膏体。“锦璃,这色号我不要了,熔了能换十石小米。”她的眼神坚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忽然,她目光一转,指向江砚的腰间,微微挑眉道:“还有你家状元郎,把皇上赏的羊脂玉扳指也当了。”
江砚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侧,那里果然已空无一物。他轻轻咳了一声,耳根微微泛红,带着一丝腼腆说道:“已托李修送去‘宝昌当铺’,换了三千两银票,够买五百袋小米。”说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痕累累的当票,边角还沾着墨迹,显然是在匆忙间写就,见证了这紧张而又忙碌的时刻。
苏锦璃看着眼前的家人,心中五味杂陈。弟弟扛着大刀,一副要去“砍了贪官”的英勇模样,那眼中闪烁的光芒,满是对不公的愤慨与对灾民的同情;长姐捏着自己最宝贝的胭脂,毫不犹豫地要拿去换粮食,平日里对胭脂的珍视在此刻化为对灾民的无私奉献;而丈夫,默默地当了御赐之物,却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半句。前世在病榻上孤独无助,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的悲惨画面,与此刻家人齐心协力的场景重叠在一起,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那满含期望的眼神,以及那句“要好好活着”的嘱托,眼眶倏地一阵发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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