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七日,铅灰色的云层终于在紫禁城上空崩裂,碎玉般的雪沫子簌簌落下,给太和殿的琉璃瓦镀上三层素白。苏锦璃踩着铺了厚毡的丹陛往乾清宫走,鎏金铜缸里的积雪映着她石青色斗篷的影子,领口白狐裘上凝着的冰晶随着步履轻颤,恍惚间像撒了把碎钻。怀中暖手玉尚留着江砚晨课时的余温,却抵不过腹中突如其来的一阵翻搅。
乾清宫的明黄帷帐低垂,暖炉里银丝炭烧得正旺,龙脑香混着墨香在空气中织成朦胧的纱。皇帝穿着月白常服蹲在紫檀雕花案前,手里的狼毫蘸着朱砂,在明黄洒金笺上涂画。太后戴着老花镜坐在软榻上,翡翠护甲轻叩着案头的《食宪鸿秘》:"皇上这蚂蚁画得倒像,只是这树杈怎的弯弯曲曲?"寿安公主趴在桌角,藕荷色宫装拖在地上,正用胭脂膏给纸上的狐狸点眼睛,那畜生嘴里还叼着串用辣椒籽粘成的璎珞。
"苏锦璃来了?"皇帝猛地回头,狼毫上的朱砂溅在龙纹袍角,"快!快让御膳房备锅,朕今早梦见你做的蚂蚁上树,醒了嘴里还留着辣味儿!"他说着将画纸揉成一团,露出底下压着的菜谱——上面用朱笔圈着"粉丝要选山东龙口",旁边歪扭扭写着"多放辣椒,江砚家的那种"。
苏锦璃刚要屈膝行礼,喉头忽然涌上股酸意。她扶着雕龙金柱干呕起来,石青色斗篷滑落半边,露出里头月白比甲上绣的缠枝莲纹样。江砚不知何时从偏殿进来,玄色官袍上还沾着文渊阁的墨香,他冲过来扶住她的腰,水晶眼镜片上凝着的水雾被呵出的白气冲得更蒙:"夫人?可是受了寒?"他的指尖触到她腰间锦囊,里面装着今早新磨的辣椒面,此刻却被她攥得发皱。
"啪嗒"一声,太后的翡翠佛珠掉在金砖上。老人家拄着沉香木拐杖站起来,珍珠璎珞晃得急促:"快!快传张太医!把哀家库房里的千年人参先取来!"寿安公主吓得扔掉胭脂笔,石榴红裙角扫翻了砚台,墨汁在明黄地毯上漫开,像朵突然绽放的墨梅:"苏姐姐是不是被辣椒辣坏了?前儿我偷吃你袖袋里的辣椒面,也呛得直咳嗽!"
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皇后扶着淑妃的手进来,凤袍上的翟鸟纹在烛火下流转幽光。淑妃用银镶玉的指甲剔着护甲缝里的胭脂:"姐姐您瞧,这市井来的身子到底金贵些,不过闻了点油烟气就..."话未说完,便被皇后用眼神止住,那对东珠耳坠在鬓边晃出冷光。
张太医背着药箱小跑进来时,江砚的手还紧紧攥着苏锦璃的腕脉,掌心的汗濡湿了她袖底的软缎。老太医捋着山羊胡沉吟片刻,忽然放下脉枕哈哈大笑,白须抖得像落了层雪:"恭喜皇上!恭喜太后!江夫人这是...有了喜脉啊!"
乾清宫里霎时静得能听见暖炉里炭火爆裂的轻响。苏锦璃怔怔地看着江砚,见他镜片后的眼睛忽然泛红,那抹红从眼角漫开,连带着耳尖都透出薄红。她想起三年前在扬州破庙,江砚用苇叶编了个戒指套在她手上,破庙漏着风,他哈着白气说:"等我中了状元,咱们就生个孩子,像你一样会往粥里撒辣椒。"
"好!好!"皇帝第一个反应过来,把手里的菜谱往地上一扔,龙靴踩得朱砂印子四溅,"江砚你这小子!藏得够深啊!"他重重拍着江砚的肩膀,震得对方官帽都歪了,"朕要当...当什么来着?对了!舅公!等孩子生下来,朕封他做'辣椒侍卫'!"
太后笑得眼睛眯成缝,拉着苏锦璃的手直拍,翡翠护甲磕在她腕间的墨玉手串上:"太好了!哀家总算能抱上太孙了!"她忽然指着皇后,"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哀家攒了十年的长命锁拿来!就是那只嵌着鸽血红宝石的!"
皇后的脸色白了白,凤冠上的珍珠垂帘晃得有些乱。她福了福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母后。"转身时,袖中的鎏金香炉不慎碰倒,龙涎香灰撒在苏锦璃脚边,像一圈无声的叹息。淑妃跟在她身后,嘴角虽挂着笑,指尖却掐进了掌心,新染的凤仙花汁在指甲上裂开细小的纹路。
江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苏锦璃拢好斗篷,指尖擦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此刻还平坦如常,却仿佛已承载了千钧重量。他忽然想起昨夜校勘《齐民要术》,看到"妊娠宜食辛"时,特意用朱笔圈了又圈,如今想来,竟是冥冥中早有预兆。"夫人,"他抬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们...有孩子了。"
苏锦璃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想笑,眼眶却先红了。窗外的雪下得更密,扑簌簌落在乾清宫的琉璃瓦上,将檐角的铜铃染成素白。她靠在江砚怀里,听着皇帝嚷嚷着"以后让小皇孙叫朕'好吃爷爷'",听着太后吩咐御膳房"快炖些不辣的补品",听着寿安公主追问"小弟弟会喜欢吃蚂蚁上树吗",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重重宫墙,似乎也没那么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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