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的乌木桅杆刚撞碎湖面一片金红色的夕照,岸边突然炸开铜锣般的吆喝声。苏锦璃正给思砚整理被湖风吹乱的发髻,听见那声"知府大人驾到——"时,指尖的珊瑚珠钗"叮"地滑进妆奁。
"哟,这算盘珠子刚收起来,知府就踩着点来了?"她斜倚着雕花栏杆,翡翠护甲划过微凉的木质,眼尾扫过江砚怀里正拨弄算盘的儿子。夕阳把思砚的睫毛镀成金红色,小嘴里还念念有词:"八抬大轿的轿夫工钱,加上衙役的草鞋钱......"
江砚将女儿念璃往上托了托,锦缎箭袖拂过船舷青苔:"许是胡太岁的惨叫传到了衙门。"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岸边那团蠕动的人群上,墨玉发簪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倒比船头悬挂的琉璃灯更显剔透。
念璃扒着船舷的雕花蟠龙,小鼻子几乎贴在栏杆上:"爹爹你看!那轿子比外祖父的马车还大!"她话音未落,一顶八抬大轿重重落在青石板上,轿夫们汗湿的号衣在夕阳下泛着油光,轿厢晃荡时垂下的杏黄帷幔扫过满地碎花瓣。
率先从轿帘里伸出的是只戴着赤金扳指的胖手,紧接着挤出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他官服前襟的补子歪到腋下,腰间玉带勒得肥肉外翻,正是杭州知府吴明。此刻他正用八团花锦帕狂擦汗,帽翅上的翡翠翎管随着动作乱颤,活像只刚从蒸笼里捞出来的螃蟹。
"下官......下官吴明,参见江大人!参见江夫人!"吴明的作揖几乎弯成了虾米,官靴尖蹭着岸边青苔,溅起的泥点落在苏锦璃月白石榴裙上。他身后的衙役们见状,连忙用水火棍敲地吆喝:"肃静!肃静!"惊得湖面上的水鸟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落的水珠正好砸在吴明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画舫上的苏锦璃连眼皮都没抬,只慢条斯理给思砚系着算盘的绦子。江砚倒是往前半步,月白长衫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吴大人不必多礼。不知此刻前来,所为何事?"他声音不高,却让吴明身后的衙役们都屏住了呼吸,连远处的评弹声都莫名低了三分。
吴明心里叫苦不迭。半个时辰前他还在衙后院逗金丝雀,突然有个小厮连滚带爬闯进来,说胡太岁在西湖边被个奶娃娃咬了,还嚷嚷着要告官。他本想骂句"屁大点事也来烦本官",谁知小厮下句话让他把鸟食罐都砸了:"大人!那奶娃娃的爹......看着像京城来的江侍郎!"
江砚是谁?是当今圣上亲笔题字"国之栋梁"的吏部侍郎,是去年在琼林宴上把三甲进士辩得哑口无言的状元郎。更要命的是他那位夫人——苏锦璃!吴明曾在京中述职时见过一次,那姑娘当众掀翻吏部尚书家的茶盏,指着纨绔子弟鼻子骂的风采,至今想起还让他后颈发凉。
"快!快把本官的乌纱帽拿来!"吴明顾不上穿官靴,踩着拖鞋就往库房跑,途中还撞翻了两盆夹竹桃。等他好不容易套上九蟒四爪的官服,才发现玉带扣早被自己撑崩了,只好让师爷用麻绳在腰后打了个死结。此刻站在岸边,他能清楚看见苏锦璃裙角绣着的并蒂莲——那是相府嫡女的专属纹样,针脚细密得像要扎进他眼里。
"江大人,夫人......"吴明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下官听闻......听闻今日岸边有误会?都怪下官治下不严,让那胡家孽障惊扰了贵人,下官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他说着就往青石板上跪,却被跟班眼疾手快拉住——地上刚被胡太岁尿湿过,跪下去怕是要沾一身骚。
苏锦璃终于抬了眼,指尖绕着腰间的蹙金绣荷包:"吴大人消息倒是灵通。怎么,那胡太岁是你家远房表亲?"她说话时嘴角微扬,眉心朱砂痣随表情轻颤,倒让吴明想起西湖边那些带刺的野玫瑰。
"不敢不敢!"吴明猛地摇头,官帽上的红缨子扫过脸颊,"那胡家就是堆臭铜钱裹着的蛆虫!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欺男霸女,下官早想扒了他的皮了!"他说着还恶狠狠瞪了旁边的捕头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去把胡太岁那厮抓来!本官要亲自升堂,看看他到底欠了多少风流债!"
捕头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胡家每年给知府衙门送的"冰敬炭敬"能堆成山,此刻却见大人突然换了副面孔,活像要把胡太岁生吞活剥。几个机灵的捕头立刻应着"遵命",却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看吴明接下来的戏码。
苏锦璃看着知府大人这出变脸戏,心里直乐。想当年在京城,她爹苏相朝堂上舌战群儒时,也是这副翻脸比翻书快的模样。如今不过是个从四品的知府,倒把官场的弯弯绕绕学得十足十。
"吴大人有心了。"江砚上前一步,恰好挡住苏锦璃被夕阳晒得发烫的半边脸,"不过只是些市井小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他语气平淡,却让吴明听出了逐客的意味。
"不不不!这是天大的事!"吴明急得直搓手,官服袖口的金线都快被他搓断了,"惊扰了江大人和夫人的雅兴,就是下官的失职!这样——下官已在楼外楼备下薄宴,清蒸鲥鱼配着桃花醉,还请大人和夫人赏光!"他说着,偷偷瞥了眼画舫上的两个孩子,见念璃正好奇地抠着他轿子上的铜钉,思砚则扳着手指算什么,顿时急出一脑门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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