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掠过朱雀街,将绸缎庄檐下悬挂的五彩幌子吹得猎猎作响。苏锦璃牵着盼儿的手走过青石板路,杏黄裙裾扫过砖缝里新生的苔痕,忽觉袖口一紧。外孙女仰着小脸,乌亮的眼睛望向墙角阴影处:"外婆,你看那个老奶奶。"
墙根下蜷缩着个老妇人,花白头发像团凌乱的枯草,粗布衫子磨得透亮,露出黧黑干瘦的皮肤。她手里攥着半个冻硬的菜包子,正与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对峙,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与年龄不符的贪婪。盼儿小手指着她腕上那只磨得只剩骨架的竹镯,声音里透着不忍:"跟我在义庄见过的婆婆一样,都在饿肚子。"
苏锦璃的心猛地一沉。老妇人抬头瞬间,额角那道月牙形疤痕让她想起三十年前相府梳妆台上的碎玉簪——柳氏当年为争宠故意摔簪,飞溅的玉片在自己额角划下的伤,如今已变成深褐色的纹路。她下意识攥紧袖中的锦帕,指尖触到帕子上绣着的并蒂莲,那是江砚亲手选的纹样。
"是柳氏。"她低声自语,看着对方枯槁的手,想起当年这双手曾端着"为你好"的茶盏,语气温柔地劝她嫁给王家浪荡子,袖口的龙涎香里却藏着算计的毒。后来柳氏儿子贪墨漕银被抄家,她被乱棍打出府时,哭喊着"苏锦璃不得好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盼儿仰着小脸,睫毛上沾着柳絮:"外婆,我们给她点银子吧?张嬷嬷说过,饿肚子的时候连哭都没力气。"
苏锦璃从袖中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入手微凉。盼儿像只振翅的小蝴蝶,红绸辫梢扫过柳氏枯槁的手背:"老奶奶,这个给你。"
柳氏浑浊的眼睛骤然发亮,枯枝般的手指一把抢过银子,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她用缺了牙的嘴咬了咬银角,嘴角咧开道难看的笑:"小丫头,你家这么富贵,多给点!"盼儿吓得后退半步,撞在苏锦璃绣着缠枝莲的裙摆上。
苏锦璃上前一步,看着柳氏腕上那只曾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已换成竹片,心中五味杂陈:"柳氏,你如今靠抢孩子的东西过活?"
柳氏这才看清苏锦璃身上的蹙金绣裙,发间赤金点翠步摇在阳光下晃出碎钻般的光。她猛地将银子揣进破袄,怨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苏锦璃!你来看我笑话是不是?别以为嫁了状元就了不起,你儿子还不是个钻钱眼的商人!"
盼儿气得小脸通红,攥紧了苏锦璃的手指:"外婆,她好坏!"苏锦璃轻轻拍着外孙女的手背,看着柳氏钻进巷子的佝偻背影,想起上辈子病榻前她送来的那碗冷粥,如今只觉一阵悲凉。刚转身,思砚的管家气喘吁吁跑来,乌纱帽歪在脑后:"夫人,大少爷请您回府,说来了位老熟人。"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盼儿趴在车窗上数着街旁的糖葫芦摊。苏锦璃望着窗外掠过的飞檐,想起张嬷嬷年轻时的模样——生母过世后,是张嬷嬷偷偷在她枕头下放糖糕,用粗布帕子擦去她的眼泪。那时柳氏刚进相府,正用"为你好"的幌子将她推向深渊,是张嬷嬷在厨房偷偷给她留热汤。
刚进山庄垂花门,就看见思砚扶着位老妇人从暖阁出来。那老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衫,鬓角插着朵干枯的野菊,看见苏锦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大小姐...老奴张嬷嬷...给您磕头了..."
"张嬷嬷!"苏锦璃快步上前扶起她,触到她手背粗糙的茧子,想起小时候她给自己梳发时的温柔力道,"您怎么来了?"
张嬷嬷擦着眼泪,声音哽咽:"老奴听说大小姐过得好,就想从乡下过来瞧瞧。谁知路上遭了贼,盘缠全没了...要不是大少爷好心,老奴怕是要饿死在城门洞了..."她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轻轻晃动,正是苏锦璃出嫁时送的那只,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
思砚在一旁挠着头,锦袍袖口沾着草屑:"娘,我看张嬷嬷实在可怜,就先接回来了。您看...让她在山庄住下?"他袖中算盘珠子发出轻响,却没像往常一样掏出来计算。
苏锦璃看着张嬷嬷鬓边的白发,想起她当年被柳氏找借口打发回乡时,偷偷塞给自己的那包桂花糖。她扶着张嬷嬷坐下,亲手递过一杯热茶:"张嬷嬷,您就安心住着,这儿就是您的家。"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老人含泪的眼。
"大小姐...当年老奴没能护好您..."张嬷嬷捧着茶杯,手指颤抖。
"都过去了。"苏锦璃拍着她的手背,瞥见思砚正给张嬷嬷捶腿,盼儿凑在老人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柳氏的怨毒话语还在耳边,眼前的温馨场景却让她心中一暖。
"思砚,"她忽然开口,"你去给柳氏送些粮食和银子吧。"
思砚手里的捶背棒"咚"地掉在地上:"娘!她刚才还骂我是钻钱眼的商人呢!"
"我知道。"苏锦璃看着儿子,想起他小时候抱着算盘帮自己核账,算珠碰撞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但她毕竟是长辈。当年若不是她排挤,张嬷嬷也不会被打发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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