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江砚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砚台边缘的饕餮纹,目光却胶着在窗外那株老石榴树上。昨夜的风卷走了最后几片叶子,露出虬结的枝干,像极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老爷,用些莲子羹吧。"挽云端着青瓷碗走近,碗里的莲子炖得酥烂,漂着几片嫩黄的桂花。
江砚没应声,忽然站起身,袍角扫过椅腿发出"唰"的声响。他踉跄着走到书案前,从笔筒里抽出支狼毫,墨汁滴在素笺上晕开个深色圆点。"锦璃姑娘..."他喃喃着,笔尖在纸上抖出弯弯曲曲的线条,"昨夜月光明媚,我想着你..."
苏锦璃刚从绣房过来,手里攥着块刚裁好的月白软缎,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她看见丈夫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微微晃动,银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心口忽然像被棉絮堵住,闷得发疼。
"老爷在写诗?"她放轻脚步走近,看见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春风拂柳岸,佳人立桥头。
一笑惊鸿起,再顾水长流。"
这是他二十二岁时写的《桥头遇》,那时他还是个俸禄微薄的翰林编修,她瞒着家人去翰林院看他,在汴水桥头从日中等到夕阳西下。苏锦璃指尖划过"佳人立桥头"五字,墨色早已褪色成浅灰,纸角还留着当年她不小心沾上的茶渍。
"写得真好。"她声音发颤,强忍着泪意。
"真的?"江砚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久违的光亮,像点燃的灯芯,"我就知道姑娘会喜欢!"他将宣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进袖袋,忽然抓住苏锦璃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手背,"锦璃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拧开了苏锦璃记忆的锁。五十年前的破庙里,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袖口还沾着赶考时的尘土,眼里却盛着整个春天的星光。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我愿意。"
"太好了!"江砚兴奋地搓着手,袍袖扫过砚台,墨汁溅在他襟前,"我这就去备聘礼!西街张老头的糖画凤凰,还有...还有我刚写的诗!"
苏锦璃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想起婚后第三年,他被御史弹劾时,也是这样强作镇定地给她描眉,指尖却抖得连黛砚都拿不稳。原来有些习惯,刻在骨子里,即便忘了时光,也不会忘记爱一个人的姿态。
"爷爷!奶奶!"小月儿抱着一摞画本冲进书房,发间的石榴红绒花歪到了耳边,"我又给你们写故事啦!"
江砚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小姑娘:"你是何人?"
"我是小月儿呀!"小姑娘把画本往书案上一放,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您看这页,画的是您和奶奶抢糖画!"
素白的宣纸上,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蹲在糖画摊前,高个子的手里举着凤凰,矮个子的攥着条蚯蚓似的龙,旁边用朱砂笔写着:"爷爷说奶奶画的龙像蚯蚓,奶奶气鼓鼓地踩他的鞋!"
江砚凑近了看,指尖点着那只"蚯蚓龙",忽然笑出声:"倒真有几分像..."他抬起头,看向苏锦璃,眼神瞬间变得专注,像穿越了五十年的光阴,"锦璃姑娘,你那时蹲在地上画龙的样子,跟这小人儿一模一样。"
苏锦璃想起十六岁的自己,为了抢最后一支凤凰糖画,跟穿青衫的书生争执不休,最后赌气在石板上画龙,却被他笑作蚯蚓。那时的阳光正好,落在他含笑的眼角,连空气中都飘着麦芽糖的甜香。
"爷爷,您又要跟奶奶求婚吗?"小月儿仰着小脸,眼里满是期待。
"自然要的!"江砚挺了挺佝偻的背脊,从袖袋里摸出那半首诗稿,"我已备下诗文为聘,姑娘若是不嫌弃..."
"我不嫌弃。"苏锦璃接过诗稿,指尖触到纸页上他反复摩挲留下的温热,"江砚,我愿意。"
正说着,苏珩的大嗓门从庭院传来:"姐!我让人寻了百年的老桂树,给你移栽到花园里!"他手里拎着个食盒,脚步震得廊下的羊角灯直晃,"还买了西街张老头的糖画,特意让他拉了只三尺长的凤凰!"
江砚警惕地挡在苏锦璃身前:"你是何人?为何提着糖画来寻我的姑娘?"
"我是你小舅子!"苏珩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糖画凤凰的竹签在盒里晃了晃,"告诉你江砚,我姐当年嫁给你时,你连副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如今我补送来了!"
苏锦璃看着弟弟涨红的脸,想起他年轻时扛着大刀替她出头的模样,忽然觉得鼻尖发酸。江砚却认真地打量着苏珩:"你既为姑娘的弟弟,可愿替我做媒?"
"做就做!"苏珩梗着脖子,忽然红了眼眶,转身对苏锦璃道,"姐,桂树我让人种在石榴树旁了,往后开花了,你就能做桂花糖吃..."
苏清瑶端着调色盘走来时,正看见这一幕。她将调色盘放在石桌上,里面是新调的"醉流霞"胭脂,色如赤霞映雪:"又在演这出呢?"她用银簪蘸了胭脂,在苏锦璃手背上轻点,"锦璃你看,像不像你十六岁穿的那身石榴红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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