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碎金般的银杏叶,扑簌簌掠过相府垂花门。江砚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枯瘦的手指反复捏着袖袋里的油纸包,指腹透过油纸摩挲着里面的碎块,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夕阳的金辉穿过葡萄架,在他银白的发间落下斑驳的光点,恍若撒了一把碎钻。
"锦璃姑娘,"他忽然站起身,袍角扫过椅腿发出细碎的声响,踉跄着走向正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苏锦璃正在窗前缝补一件月白中衣,听见声响抬起头,看见丈夫眼中亮着异样的光。那光芒像极了五十年前在街头,他蹲在糖画摊前时,眸子里映着麦芽糖的暖黄灯火。
"你看!"江砚献宝似的展开油纸包,里面的桂花糕早已碎成渣,混着深褐色的糖渍,"西街李记的,你怀念璃时最爱吃的,我特意绕远路买的。"
苏锦璃接过油纸包,鼻尖萦绕着陈旧的甜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江砚披着湿透的蓑衣冲进房门,怀里揣着用油布裹了三层的桂花糕,鬓角还滴着雨水,却笑得像个孩子:"锦璃,快尝尝,还热乎呢。"如今油纸包依旧,只是递包的人忘了时光,忘了她早已不是需要揣着糕点解馋的孕妇。
"谢谢你。"她指尖蹭过油纸包上的褶皱,声音微颤。
"不客气。"江砚挠了挠头,银发被蹭得更乱,又从另一只袖袋里掏出朵发黑的栀子花。花瓣蜷缩如皱纸,花萼处还沾着干涸的泥土,"这个...送给你,像你的眼睛一样香。"
那是上个月他在花园里摘的花,当时他也是这样,蹲在月季丛边小心翼翼地挑选,嘴里念叨着"要选最香的那朵给锦璃"。苏锦璃接过花,将其别在鬓边,干枯的花瓣擦过耳垂,带来一阵微凉的刺痛。
"真好看。"她扬起脸,任由夕阳的光落在自己脸上,试图让笑容更真切些。
"锦璃姑娘,"江砚突然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凉,"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针,轻轻刺入苏锦璃的心口。她看着丈夫眼中纯粹的期待,那是属于三十岁状元郎的、未被岁月磨平的星光,而非八十岁老翁的浑浊。"我愿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秋风中发颤,像五十年前在破庙里,第一次答应他时那样。
廊外传来小月儿清脆的喊声:"奶奶!爷爷又给您送'宝贝'啦?"小姑娘穿着石榴红的夹袄,手里举着支晶莹的糖画凤凰,糖浆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您瞧!这是前街新来了个张老头的徒弟,说跟您年轻时认识呢!"
江砚警惕地盯着小月儿,像护崽的老母鸡般将苏锦璃往身后拉了拉:"你是何人?为何拿着糖画靠近我的姑娘?"
"我是小月儿呀!您的长孙女!"小姑娘把糖画递到他面前,凤凰的尾羽在风中轻轻晃动,"爷爷您看,这凤凰比您当年画的好看多啦!"
江砚盯着糖画凤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他想起什么似的抓着苏锦璃的手就往外走,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锦璃姑娘,我们去买糖画!"
苏珩和苏清瑶从月洞门匆匆赶来,看见江砚拉着苏锦璃往外走,对视一眼,苏珩连忙跟上:"姐,慢点!江砚,你又犯糊涂啦?"
一行人来到西街时,暮霭已渐渐沉下来。往日张老头的糖画摊处如今支着个胭脂摊子,卖货的婆子正收拾着彩绘的匣子。江砚站在空荡荡的墙根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砖缝,喃喃道:"糖画...张老头呢?他该在这儿的..."
苏锦璃看着他茫然的侧脸,喉间像堵了团棉花。五十年前,也是在这里,他蹲在张老头的摊子前,为了最后一支凤凰糖画跟她争执不休。那时他青衫上还带着墨香,眼里满是少年人的狡黠。
"张老头回家抱孙子了。"她轻轻拍了拍江砚的背,指尖触到他肩胛骨突兀的棱角。
"哦..."江砚的肩膀垮了下去,忽然又兴奋地拽着她走到街边的石桌旁,桌上不知谁落下半截粉笔,"那我们自己画!"
他抓起粉笔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在石板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银发在风中飘动,像一面褪色的旗。石板上渐渐出现一条扭曲的"蚯蚓",尾部还沾着几块粉笔疙瘩。
"你看,锦璃姑娘!"江砚指着石板,脸上绽开孩童般的得意笑容,"这是龙!比张老头画的还威风!"
苏锦璃看着那条熟悉的"蚯蚓龙",想起十六岁的自己蹲在地上,赌气般画出的歪扭线条,被他笑作"蚯蚓渡劫"。那时他笑弯了腰,青衫下摆扫过石板,却在她转身时,把自己画的凤凰糖画塞到她手里。
"画得真好。"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石板上的粉笔画,粉笔灰簌簌落下,像极了岁月的尘埃。
江砚受到夸奖,又在旁边画了只更扭曲的"鸟",翅膀一边长一边短,脑袋歪向一侧:"这是凤凰!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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