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第一场雪是在黎明时分落下来的。苏锦璃正用温水擦拭江砚枯瘦的手背,窗外忽然飘起了碎玉般的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了片,将庭院里的老石榴树染成了素白。
"锦璃姑娘..."江砚忽然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窗棂间漏下的微光,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地。
苏锦璃连忙凑上前,将他的手焐在掌心。他的指尖冰凉,指骨突兀,再也没有了当年握笔时的力道。"我在呢,江砚。"
"你看..."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窗外,雪花落在玻璃上,转瞬融成水痕,"下雪了..."
雪花扑簌簌地落着,苏锦璃想起那年冬天,他们刚成亲住在城南的破院里。她提着水桶去井边打水,脚下一滑摔在雪地里,水桶滚出老远。江砚闻声冲出来,青衫都没披,跪在雪地里把她抱回屋,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她冻僵的脚,揉了整整一夜,嘴里不停地念叨"都怪我,都怪我没钱置个好院子"。
"记得。"她的声音哽咽,指腹擦过他手背上的老年斑,"那年冬天,你把我的脚焐在怀里,说等有钱了,一定让我住上不漏雪的房子。"
江砚的嘴角牵起一丝微弱的笑意,眼里却泛起了水光:"那时候...让你受苦了..."
"不苦。"苏锦璃摇摇头,泪珠落在他手背上,"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从来都不苦。"那些清贫却温暖的时光,比相府的锦衣玉食更让她贪恋。
"锦璃..."江砚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专注,像穿透了时光的迷雾,"我好像...要走了..."
苏锦璃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整个人坠入冰窖。她死死攥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别胡说,刘太医说你只是体虚,喝了药就会好的..."
"傻姑娘..."他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积着泪光,"人老了,就像树上的叶子,该落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膛起伏得像风中残烛,"锦璃姑娘...最后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求婚。苏锦璃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期待,恍惚间又看见十六岁那年,街头糖画摊前那个蹲在地上的青衫少年,手里攥着支糖画凤凰,笑得眉眼弯弯:"收了你,以后护着你闯祸。"
"我愿意。"她用力点头,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江砚,我愿意嫁给你。从街头那天起,就愿意了。"
"太好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笑容安详得像个熟睡的孩子,"锦璃...我爱你..."
他的手忽然一松,垂落在床榻边。苏锦璃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像风中最后一点烛火,终于归于沉寂。
"江砚!"她扑在他身上,摇晃着他的肩膀,"你醒醒!你说过要陪我看桃花的!你说过下辈子还要娶我的!"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和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苏珩和苏清瑶冲进房时,看见苏锦璃抱着江砚的尸身,哭得浑身颤抖,鬓边的白发被泪水粘在脸颊上,像雪地里一株枯槁的梅。
江砚的葬礼办得极隆重。自清晨起,相府门前的车马便络绎不绝。御史大夫亲自题写挽联,新皇遣内侍送来祭文,翰林院的同僚们穿着素服,在灵前诵读他生前的诗文。苏锦璃穿着玄色丧服,跪在灵前,手里攥着那片磨得发亮的糖画竹片,眼神空洞地望着灵位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江砚穿着紫袍,笑得温和,一如他生前模样。
"姐,节哀顺变。"苏珩扶着她的手臂,自己却先红了眼眶。这个一辈子咋咋呼呼的小侯爷,此刻声音沙哑得厉害,"江砚他...去得安详。"
苏清瑶将温热的参茶递到她唇边,眼圈泛红:"锦璃,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苏锦璃摇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灵位。江砚的遗像旁,放着一支新鲜的糖画凤凰,是小月儿特意去前街请来的老艺人做的,糖浆的光泽像极了五十年前那支。
小月儿跪在她身边,攥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奶奶,爷爷是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买糖画了?"
苏锦璃低头看着孙女酷似江砚的眼睛,忽然想起江砚犯糊涂时,总说"去买糖画"。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却努力挤出笑容:"嗯,爷爷去买最大最漂亮的凤凰糖画了,买回来就送给奶奶。"
葬礼过后,苏锦璃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房间里还留着江砚的气息,书案上放着他未写完的诗稿,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她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手里攥着那片竹片,对着空无一人的太师椅说话。
"江砚,今天小月儿又把对联改成打油诗了,跟我年轻时一个模样。"
"江砚,苏珩那老小子又跟孙子们吹牛,说当年是他把你打晕了才让我嫁的你。"
"江砚,我今天路过西街,张老头的孙子在摆摊,糖画还是当年的味道..."
直到那晚,她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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