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相府庭院。江砚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上,枯瘦的手指在枕边摸索着,像是在寻找失落的宝藏。苏锦璃端着一碗燕窝粥走近,看见他指尖勾住一方褪色的蓝布包,布料上绣着模糊的并蒂莲纹——那是她年轻时为他绣的荷包,如今被当作藏宝袋,塞满了各种"珍宝"。
"锦璃姑娘,"江砚忽然转过头,眼里闪着孩童般的光亮,从布包里倒出几块黑褐色的糖块,"你看,我藏了好久的凤凰糖画!"糖块早已融化又凝固,表面坑坑洼洼,却被他视若珍宝。
苏锦璃接过糖块,指尖触到坚硬的糖霜,想起五十年前西街糖画摊的暖黄灯火。那时他总说她贪吃,却每次都偷偷多买一支凤凰,说"锦璃笑起来像糖画一样甜"。"谢谢你,江砚。"她将糖块放回布包,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不客气!"江砚得意地笑了,露出稀疏的牙齿,又从另一个枕头下摸出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砚"字,毛颖却已开叉卷翘,是他初入翰林院时用的第一支笔,"这是我最好的笔,送给你写诗!"
阳光透过窗棂,在笔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锦璃接过笔,想起他年轻时在灯下为她研墨的模样,砚台里的墨汁总映着他专注的眉眼。如今笔毛落尽,砚台蒙尘,唯有这份固执的心意,还像糖画般坚硬。
"锦璃姑娘,"江砚忽然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凉,"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钉子,轻轻敲进苏锦璃的心脏。她看着丈夫眼中纯粹的期待,那是属于三十岁状元郎的、未被时光磨蚀的星光,而非八十岁老翁的浑浊。"我愿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晨雾中发颤,像极了五十年前破庙里,第一次答应他时的模样。
"太好了!"江砚兴奋地拍手,袖口滑落露出枯瘦的手腕,"对了,我昨日面见圣上了!他夸我《春耕赋》写得好呢!"
苏锦璃知道,他说的"面见圣上",其实是昨日看见重孙穿着龙纹肚兜在花园玩耍。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问:"哦?陛下如何说?"
"陛下说..."江砚挠了挠头,银发被蹭得更乱,忽然眼睛一亮,"陛下说,若我不好好待你,便摘了我的乌纱帽!"
晨雾中,苏锦璃的笑声带着泪意。她想起江砚官至宰相时,皇帝确实在御花园里拍着他的肩笑言:"江爱卿,若让朕听闻你苛待夫人,这相位便让别人坐坐!"如今江山换了新主,龙椅上的人已非旧识,唯有这句玩笑话,还在糊涂的记忆里闪着微光。
"爷爷,该喝药了。"小月儿端着黑漆药碗走进来,碗沿冒着袅袅热气,"刘太医说,喝了药就能写出更好的诗啦!"
江砚警惕地盯着药碗:"你是何人?为何要给我的姑娘下药?"
"我是小月儿呀!您的长孙女!"小姑娘把药碗往前递了递,发髻上的石榴红绒花轻轻晃动,"您看,这药里加了桂花蜜,可甜啦!"
"我没病!"江砚推开药碗,动作却有些无力,"我还要娶锦璃姑娘,喝药耽误事!"
"怎么会耽误呢?"小月儿蹲下身,仰着小脸哄他,"喝了药,您就能画更漂亮的凤凰糖画啦!"
江砚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又看看苏锦璃。苏锦璃点点头:"听话,喝了药,我们就去看桃花。"
"看桃花?"江砚的眼睛亮了,像被点燃的灯芯,"江南的桃花?"
"对,后院就有。"苏锦璃扶着他的手臂,触到骨骼突兀的棱角。
后院的假山上,小月儿早已让丫鬟用粉红绢花扎了棵"桃树"。秋风拂过,绢花簌簌作响,像极了真正的桃花。江砚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近,忽然甩开苏锦璃的手,像年轻时那样敏捷地摘下一朵绢花。
"锦璃姑娘,"他转过身,将花别在她鬓边,指尖擦过她的耳垂,"你看,桃花开了。"
绢花的触感冰凉,却让苏锦璃想起二十年前江南的春天。那时他任上归来,衣襟上沾着桃花瓣,从袖袋里掏出支用桃花枝刻的簪子:"锦璃,江南的桃花,比画里还美。"
"真美。"她抬手按住鬓边的绢花,泪水终于滑落。
"锦璃姑娘,"江砚退后一步,认真地看着她,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苏锦璃的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
"耶!"小月儿在一旁拍手,西洋镜的镜头对准他们,"爷爷又求婚成功啦!"
假山后转出苏珩和苏清瑶,两人手里都捧着绢花。苏珩的眼圈通红,把花塞给江砚:"江砚,好好待我姐!"苏清瑶则把花别在苏锦璃发间,难得没有毒舌,只低声说:"真好。"
江砚看着突然出现的众人,有些迷茫,但还是接过花束,像接受圣旨般郑重。苏锦璃靠在他身边,听见"咔嚓"一声,西洋镜记录下这个迟来的"婚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江砚睡了很久,呼吸轻浅。苏锦璃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想起五十年前新婚之夜,他也是这样安静地睡着,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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