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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府西厢暖阁里,蔺仲晏正捧着描金食盒同柳氏说笑。
炭盆噼啪炸开火星时,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姐姐可算回来了。”少年忙不迭掀开锦帘,眉梢眼角都沁着欢喜:“东街王记的浮元子,特地少放了糖霜。”
他今日换了件月白云纹直裰,衬得面如冠玉,腰间缀着的羊脂玉佩随动作轻晃。
柳氏笑着接过话茬:“你总念叨要减重,仲晏倒比我还上心。”她瞥见女儿鬓边沾着雪粒,忙招呼丫鬟递手炉:“这大雪天的,又去巡铺子了?”
“梅煎素雪新到了批香饮,总要亲自过目才安心。”桑知漪解了狐裘递给丫鬟,见案几上除了浮元子,还摆着糖霜玉蜂儿。琥珀色的蜂巢裹着晶亮糖衣,是她打小最爱的零嘴儿。
蔺仲晏已执起银箸替她布菜:“前日听姑母说姐姐畏寒,这糖霜玉蜂儿最是暖身。”少年指尖在烛火下泛着玉色,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赧然一笑:“原该带姐姐去瓦子看新排的傀儡戏,只是初来京城,不太熟悉。”
“后日我要去荣恩寺上香,你可愿同往?”桑知漪搅着碗中桂花蜜,热气氤氲了眉眼。
这些日子总梦见前世种种,是该去上香求个心安。
“明日便去可好?”蔺仲晏脱口而出,见众人都望过来,耳尖霎时红透:“我是说...听闻荣恩寺的素斋极好,若是去得早,还能赶上头锅的八宝饭。”
柳氏扑哧笑出声:“你这馋猫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小时候为抢知漪的糖画,还摔了个大跟头呢。”她转头对女儿道:“正巧你兄长前日求的平安符也该去还愿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桑知胤爽朗的笑声:“远远就听见你们编排我。”
他抖落大氅上的雪珠,目光在蔺仲晏殷勤递茶的手上顿了顿:“仲晏表弟近日倒是清闲,国子监的课业这般松快?”
“后日才去拜会祭酒大人。”蔺仲晏笑得坦荡,将糖霜玉蜂儿往桑知漪面前推了推:“姐姐尝尝,凉了就不脆了。”
桑知胤盯着少年发间新换的羊脂玉簪,突然记起戚隆前日醉酒时的疯话。
那厮拍着桌子嚷什么“近水楼台”,莫不是指眼前这位?可这小子分明比知漪还小一岁......
他眯眼打量正给妹妹剥松子的少年,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八年前在金陵老宅,十岁的蔺仲晏不也是这样,捧着攒了半月的松子糖来哄生病的知漪么?
窗外雪落无声,暖阁里炭火正旺。
桑知漪咬开糖衣,熟悉的甜香在舌尖漫开,恍惚又回到老宅那株海棠树下。
那时她总爱把松子糖掰成两半,一半塞给哭鼻子的仲晏,一半留给自己。
……
荣恩寺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冬日寒风刺骨,蔺仲晏特意等到午后暖阳最盛时,才来接桑知漪出门。
柳氏照例要客套推辞几句,少年捧着雕花铜手炉笑道:“听说荣恩寺的糖雪球裹得最匀称,伯母从前最爱这口,待会儿定给您捎带两包回来。”
紫檀木马车里铺着厚实狐裘,暗格里塞满松子糖、杏脯等江南点心。
蔺仲晏将手炉塞进桑知漪掌心时,指尖划过她冻得发红的指节。
少年今日穿了宝蓝织金锦袍,腰间玉带映着雪光,恍惚间竟与前世那个撑着油纸伞、在雪夜候她的权臣身影重叠。
“姐姐当心门槛。”清朗嗓音将桑知漪拽回现实。蔺仲晏已撩起车帘,袖口银线云纹随着伸手动作泛起粼光。
她避开少年掌心,隔着衣袖扶住他小臂借力上车,淡青襦裙扫过车辕积雪。
车轮碾过官道薄冰,车内沉香缭绕。桑知漪望着食盒里新蒸的桂花糕发怔,这是她十二岁时最爱的点心。
那时蔺仲晏总藏在袖中带来,碎屑沾得满袖清香。如今重逢不过月余,他竟连她饮食偏好都记得分毫不差。
“这豌豆黄要趁热吃。”蔺仲晏用银叉戳起块糕点,琥珀糖浆顺着金丝枣泥淌下来,“姐姐再咬嘴唇,当心被北风吹裂了。”
他忽然倾身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鬓边珠花,“就像那年你躲在假山洞里哭,把下唇都咬出血来。”
桑知漪猛地偏头,玉簪流苏扫过少年手背。七岁时的记忆涌上心头:病榻前偷听到大夫说药石无灵,她追着跑丢的蔺仲晏钻进假山。
小公子蜷在阴影里发抖,被她碰到肩膀时突然暴起,尖石在她掌心划出三寸血痕。
“那时你像只炸毛的猫。”她摩挲着左手旧疤轻笑。”现在不也是?”蔺仲晏托腮看她,窗外雪光映得眉眼如画,“只是学会把爪子藏进肉垫了。”
他突然伸手抚过她鬓角,指尖勾住一缕散落的青丝,“姐姐今日这飞仙髻,倒让我想起你及笄那天的模样。”
桑知漪呼吸微滞。前世及笄礼上,这人送来十二颗南海明珠,当着满堂宾客说要给她作嫁妆。后来她被困相府深宅,那些珠子早被白怀瑾命人融了打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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