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殿偏阁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糖甜香,仿佛在沈昭的衣料和发丝间都腌入了味,时时刻刻提醒着那晚香料柜前惊心动魄的禁锢与楚明凰狂乱的心跳。一连数日,沈昭都活在那灼热玉坠紧贴胸口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惊悸。楚明凰没再出现,也没提过阿箬的下落(沈昭甚至不敢深想那个偷舔了奶茶盏的小宫女会遭遇什么),更没有再索要过“甜汤”。只有每日准时送来的、依旧寡淡如水的药膳,无声地昭示着女帝的掌控从未松懈。
这种悬而未决的平静,比直接的刀锋更折磨人。
直到这天午后,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偏阁门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沈王妃,陛下有旨。”老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淫深宫多年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细针扎进耳膜,“即日起,每日申时,移步御书房偏厅,协助整理、誊录奏折。”
沈昭手中的草药“啪嗒”一声掉在案几上。她猛地抬头,撞上老太监那双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协助整理奏折?这哪里是协助,分明是监视!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楚明凰把她放在御书房——这个帝国权力运转的心脏地带——的偏厅里,想干什么?试探?羞辱?还是……别有所图?
“王公公……”沈昭艰难地开口,喉咙有些发干,“臣妾愚钝,恐难当此任,万一误了国事……”
“王妃多虑了。”王公公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板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陛下说了,王妃心思灵巧,字迹尚可,做些誊抄整理、分门别类的琐事,绰绰有余。”他微微侧身,让开通道,“王妃,请吧。陛下不喜等人。”
“不喜等人”四个字,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沈昭背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惊疑和抗拒,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王公公穿过寂静的回廊,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书房。
御书房偏厅与正殿仅隔着一道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屏风上精工细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华美繁复,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偏厅不大,靠墙摆放着几排顶天立地的乌木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成卷的典籍和归档的旧奏折。中央则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堆积着小山般高的、尚未批阅的新奏折,空气中弥漫着上好松烟墨和纸张特有的清苦气味。
书案一角,已经摆好了朱砂砚台、几支大小不一的紫毫笔,还有一枚小巧的、刻着“录”字的青玉印章。王公公交代了几句“按省份、按事务缓急分类,誊录副本需字迹工整,不得错漏”后,便如同鬼魅般退了出去,守在屏风之外。
巨大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沈昭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着帝国某个角落的兴衰荣辱,也压着楚明凰生杀予夺的意志。她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精密仪器内部、却完全不懂操作的外行,指尖冰凉。
屏风另一侧,正殿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是朱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是翻阅奏折时纸张摩擦的轻响,偶尔还有一声极低的、听不出情绪的轻哼。楚明凰就在那里。无形的威压透过厚重的屏风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让沈昭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谨慎。
她定了定神,拿起最上面一份奏折,小心翼翼地翻开。
字迹是漂亮的馆阁体,内容却让她眼皮直跳。开头便是洋洋洒洒数百字的歌功颂德,辞藻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极尽阿谀之能事,将楚明凰比作上古圣君再世,日月同辉云云。沈昭耐着性子往下看,直看到最后几行,才终于找到了重点——某地知府奏请修缮一段因雨季塌方的官道,所需银两……被淹没在那一大堆彩虹屁里,毫不起眼。
一股荒谬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沈昭心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地方道路塌方,影响民生运输,十万火急的事情,却要用九成的篇幅来拍马屁?她下意识地拿起那支最小的紫毫笔,蘸了点朱砂,悬在那堆华丽的废话上方。现代职场里养成的、对于低效和形式主义的厌恶感瞬间冲垮了谨慎。
笔尖落下,在那段歌功颂德的起始处,留下三个力透纸背、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朱砂小字:
“废话连篇!”
写完的瞬间,沈昭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握着笔的手猛地一抖,一滴鲜红的朱砂“啪”地滴落在奏折的空白处,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晕。
完了!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她竟然在女帝的奏折上写了这种东西?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用袖子去擦掉那三个字和那滴刺眼的朱砂。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刹那——
屏风另一侧,那细微的、代表着帝王正在勤勉工作的沙沙声,毫无预兆地停了。
整个御书房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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