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僵硬地保持着那个弯腰欲擦的姿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然后,是丝绸衣料轻柔摩擦的细微声响。
那声音由远及近,缓慢、从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从屏风的另一端传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昭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玄色绣金龙的袍角无声地滑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出现在屏风的边缘。
楚明凰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凝聚的实质,悄无声息地绕过了那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她手里还捏着一份翻开的奏折,目光却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直直地落在了沈昭身前那份摊开的、带着新鲜朱砂批注的奏折上。
沈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僵在原地,连抬头看楚明凰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死死盯着书案上那摊开的、如同她催命符一般的奏折,以及那三个刺目鲜红的“废话连篇”。
死寂在偏厅里蔓延,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哔声。楚明凰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那三个朱砂小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沈昭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她等待着雷霆之怒的降临,等待着冰冷的匕首或是镣铐加身。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出现。
“呵……”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几乎听不出是笑还是冷哼的气音,从楚明凰的喉间溢出。
这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沈昭毛骨悚然。
楚明凰终于动了。她缓步走到沈昭身侧,距离近得玄色龙袍的广袖边缘几乎要扫到沈昭的手肘。一股混合着龙涎香、松烟墨和极淡焦糖甜香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沈昭。那气息强大、凛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沈昭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半截鎏金护甲的手伸了过来。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偏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这只手,没有去拿匕首,没有去取镣铐,而是……轻轻覆在了沈昭握着朱砂笔、冰凉僵硬的手背上。
沈昭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楚明凰的手心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玉石般的凉意,但那触感却异常清晰,带着薄茧的指腹和坚硬的鎏金护甲边缘紧贴着她手背的肌肤,传递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和绝对的掌控。
“爱妃……”楚明凰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丝绸般滑腻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愉悦的慵懒,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见解……倒是精辟。”
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微微侧过头,撞进了近在咫尺的凤眸里。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她惊恐失措的脸,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沈昭完全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幽光——有审视,有玩味,有洞悉一切的锐利,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赞许的兴味?
楚明凰握着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她带着沈昭的手,重新落在那份奏折上。朱砂笔尖精准地悬在沈昭批注的“废话连篇”上方,然后,以一种近乎优雅的、裁决般的姿态,向下划去!
鲜红的朱砂如同流淌的血液,决绝地、毫不留情地将那数百字的阿谀奉承,连同沈昭那三个胆大包天的批注,一道划去!刺目的红痕贯穿了整段文字,如同在锦绣华章上烙下了一个巨大的、否定的“叉”。
“这些……”楚明凰的声音依旧贴着沈昭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拂过她的颈侧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握着沈昭的手,笔尖移向奏折最后那几行关于官道塌方和所需银两的陈述,轻轻一点,“才是孤想看的。”
她的目光并未离开奏折,另一只空闲的手却随意地点了点奏折末尾落款处那个知府的名字,指尖的鎏金护甲在紫檀木案上敲出轻而脆的一声“嗒”。
“至于这位张知府……”楚明凰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凤眸微眯,眼底掠过一丝淬了毒的寒芒,“孤更想知道,他上月新纳的那房小妾,购置头面首饰、田庄铺子的流水账目,何时能呈到孤的案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淬了冰的毒针,瞬间刺穿了沈昭所有的侥幸!她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冷得发麻。这哪里是看奏折?这分明是……索命!楚明凰要的不是歌功颂德,不是粉饰太平,她要的是臣子最隐秘的、足以致命的把柄!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血腥气,几乎让沈昭窒息。
朱砂笔被楚明凰塞回了沈昭僵硬的手中。女帝松开了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带着鎏金护甲的手,指尖若有似无地、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滑过沈昭的手腕内侧,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继续。”楚明凰丢下两个字,玄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屏风之后。那细微的、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很快又响了起来,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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