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却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椅背,冷汗涔涔。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楚明凰握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指的冰凉触感和鎏金护甲的坚硬轮廓。再看向书案上那份被朱砂划得一片狼藉的奏折,以及最后那几行被圈点的文字……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拿起下一份奏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这是一份来自边关将领的军报,内容冗长,充斥着大量关于天气、地形、行军艰难的描述,关于敌军动向和实际战况的关键信息却寥寥数语,语焉不详。
沈昭深吸一口气,拿起朱砂笔。这一次,她没有再贸然写下情绪化的批注,而是强压着内心的翻腾,努力回忆着楚明凰刚才的举动。她在那堆无用的描述旁边,小心翼翼地、尽量工整地批注了两个字:“重点?”
屏风后的沙沙声似乎顿了一下。
沈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息之后,沙沙声继续响起,没有任何表示。
沈昭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她鼓起勇气,翻开第三份奏折。这是一位江南道监察御史的弹劾奏章,通篇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用了整整三页纸痛陈某位盐政官员奢靡无度、结交豪商,然而具体贪墨了多少银两,证据何在,却像打哑谜一样,遮遮掩掩,看得人云里雾里。
一股熟悉的烦躁感再次涌上。沈昭咬着下唇,朱砂笔尖悬在奏折上方,犹豫片刻,终究没忍住,在奏折边缘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一行更直白的小字:“证据?数额?说人话!”
写完后,她立刻屏住呼吸,竖着耳朵捕捉屏风后的动静。
沙沙声依旧平稳。
沈昭悄悄松了口气,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丝。楚明凰……默许了?她竟然默许了这种近乎僭越的、毫不留情的批注方式?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沈昭心底漾开一丝微弱的涟漪。她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破罐破摔,继续投入到那浩瀚的奏折海洋中。遇到通篇空话套话的,批“空泛”;遇到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的,批“核心何在”;遇到数据模糊不清的,批“具体数额”;遇到逻辑混乱的,批“条理!”……她不敢再写“废话连篇”这种情绪化的词,但力求用最简洁犀利的词语,一针见血地戳破奏折中那些粉饰、推诿、无用的水分。
起初还有些胆战心惊,每一笔落下都如履薄冰。但随着屏风后那平稳的沙沙声持续不断,楚明凰没有任何表示,沈昭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批注的字迹从最初的僵硬谨慎,逐渐变得流畅,甚至带上了一点她自己的风格——娟秀中透着一股子利落的锋芒。
堆积如山的奏折在她笔下被快速分类、甄别、批注。时间在朱砂的鲜红与墨字的浓黑中悄然流逝。偏厅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屏风后那如影随形、代表着帝王意志的、永不疲倦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沈昭批阅完又一份冗长晦涩的奏折,习惯性地在末尾写下“精简!”两个字时,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屏风的缝隙。
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她恰好能看到紫檀木御案的一角。楚明凰正微微侧身,拿起旁边一盏……琉璃杯?杯子里残留的液体是深褐色的,杯壁内侧还沾着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沈昭的心跳漏了一拍。焦糖珍珠奶茶!她竟然还在喝!而且是在处理朝政的时候!
就在这时,楚明凰似乎有所察觉,凤眸微抬,隔着屏风那道狭窄的缝隙,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沈昭窥视的视线。
沈昭吓得立刻低下头,心脏狂跳,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奏折。她感觉那道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隔着屏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
沙沙声继续响起。沈昭却再难平静。楚明凰的纵容,是陷阱吗?她让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需要一个能戳破废话的“利刃”?还是……有更深的图谋?那晚香料柜前她狂乱的心跳和玉坠的灼热,又意味着什么?
怀着满腹的疑虑和不安,沈昭继续着手头的工作。堆积的奏折小山终于矮下去一大截。她拿起倒数第二份,来自京畿附近一个知县的例行汇报,内容平淡无奇,无非是些雨水、收成、治安之类的琐事,写得也是中规中矩,挑不出大错,却也毫无亮点。
沈昭快速浏览了一遍,提笔在末尾空白处习惯性地批注:“已阅。无事可精简,尚可。”
她放下这份,拿起最后一份奏折。这份奏折的纸张似乎比其他更粗糙一些,颜色也略显暗沉。落款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 赵廉”,内容是关于京城内河某处堤坝年久失修,恐有溃决之虞,请求拨付银两加固的奏请。奏折写得朴实无华,数据详实,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在沈昭今日批阅的奏折中堪称一股清流。
沈昭看得频频点头,这种务实、不废话的奏折让她倍感舒适。她提起朱砂笔,难得地想要给个好评。笔尖悬在空白处,正斟酌着是写“条理清晰,甚好”还是“重点突出,准奏”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奏折末尾一处不起眼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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