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那道冰冷的、带着赤裸裸审视与讥诮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昭的眼底,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那目光精准地落在她的颈间,仿佛能灼穿单薄的衣料,烙印在那粒小小的朱砂痣上。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颈椎上,让她动弹不得。
“玉坠噬主,十五月圆。”
奏折上那八个用茶渍写就、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惊悚字眼,还在脑海中疯狂盘旋,与镜中楚明凰那无声的冷笑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冰冷的恐惧之网,将沈昭死死缠住。她捏着那份工部主事的奏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在她掌心簌簌发抖,如同秋风中的残叶。
屏风后,那代表着帝王意志的、平稳无波的朱笔批阅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整个御书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
沈昭猛地低下头,将那份藏着催命符的奏折慌乱地塞进书案最底下那一堆已经批阅过的折子里,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八个字彻底掩埋。她不敢再看那面菱花铜镜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沉闷的巨响。颈间那粒小小的朱砂痣,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肌肤。
楚明凰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她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发现密语时的惊恐失态!她甚至可能……早就知道这奏折里的内容?那冰冷的冷笑,是嘲讽她的后知后觉?还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或者,是某种更可怕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昭后背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凉意。她强迫自己拿起下一份空白的奏折副本,蘸墨提笔,试图誊抄,可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抖得不成样子,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丑陋的污迹。
“沙……”
屏风后,终于又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不是批阅奏折,而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楚明凰站起来了。
沈昭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屏风的方向。她甚至能想象出楚明凰绕过屏风,带着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冰冷的笑意,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场景。
然而,脚步声并未响起。
只有一道极轻、极冷的命令,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毒蛇,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王德禄。”
守在屏风外的老太监王公公立刻应声:“老奴在。”
“送沈王妃回偏阁。”楚明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人胆寒,“今日,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是她批阅奏折的工作够了?还是……她这条命,暂时“够”了?
沈昭的指尖冰凉一片,几乎握不住笔。她僵硬地站起身,垂着头,不敢看屏风的方向,像一个被宣判了缓刑的囚徒,在王公公那锐利如鹰隼、却又毫无波澜的目光注视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这座弥漫着松烟墨香和无形血腥气的权力中心。
栖凰殿偏阁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沈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软,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铜镜里的冷笑,奏折上的密语,楚明凰那毫无情绪的一句“够了”……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抚上颈间那粒小小的朱砂痣。胎记?还是某种她不了解的、招致祸患的标记?那密语中的“玉坠噬主”,是否也与它有关?
“十五月圆……”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距离月圆之夜,还有多久?那所谓的“噬主”,会是怎样的景象?楚明凰的寒毒……又会发作到什么程度?
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疲惫和无处宣泄的恐惧沉沉压来。她挣扎着爬到床榻边,连外衣都未脱,便将自己深深埋进冰冷的锦被之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窥探和危险。
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沉浮浮,无数破碎的念头交织:楚明凰唇边的焦糖渍、香料柜前狂乱的心跳、奏折上刺目的朱砂划痕、镜中冰冷的凝视……最终,一切都被那八个狰狞的茶渍小字覆盖——“玉坠噬主,十五月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寻常宫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偏阁外响起。那脚步声极轻、极稳,落地无声,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和一种冰冷的、属于暗夜的气息。
沈昭猛地从混沌中惊醒,心脏骤然一缩。不是王公公那种深宫沉浮的阴鸷,也不是普通宫女的轻盈,这脚步声……带着杀伐之气!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察觉到致命危险的幼兽,警惕地竖起耳朵,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没有烛光,只有清冷的、被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投射进来,勾勒出一个高挑而劲瘦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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