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子弹,狠狠射入陈默的心脏。五万块…是施舍,更是最后通牒。是姐夫用最冷酷的方式,斩断了他和姐姐之间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联系。是用金钱,买断了那份血脉相连的情谊。
陈默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感到眼眶发热,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却被他死死地、狠狠地压了回去。他用力攥紧手机,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炭块,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好…谢谢…姐夫…”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冰冷的忙音再次响起,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刺耳,都要漫长。
陈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立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刺耳的忙音,和他胸腔里那颗被碾得粉碎、正汩汩流血的心。
五万块。
买断了姐姐。
买断了最后一点像样的亲情。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通话结束 - 李明轩”的字样。那冰冷的荧光,像一张嘲讽的脸。
五万块很快到账了。陈默麻木地付掉了医院当期的费用。剩下的钱,像沙漏里的沙子,依旧在飞速流逝。
他再次拨通了张磊的电话。这一次,他甚至没在电话里提借钱,只是声音嘶哑地说:“磊子…出来…陪我喝一杯。”
城郊一家油腻腻的小烧烤摊,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张磊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陈默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塑料凳上,面前放着一瓶已经下去小半的白酒,还有几串几乎没动的烤串。他低着头,背影在喧嚣的背景里显得异常孤独和佝偻,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伤痕累累的困兽。
“默子!”张磊几步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下,眉头紧锁,“你这是干啥?不要命了?小雪还等着你呢!”
陈默抬起头。张磊心头猛地一抽。才几天不见,陈默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胡子拉碴,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最刺痛张磊的,是那双眼睛。曾经虽然沉默但还算有神的眼睛,此刻像是两口枯井,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光亮,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空洞。
“磊子…”陈默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拿起酒瓶,给张磊面前的杯子倒满,也给自己倒满。劣质白酒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我卖房了。”
张磊的手一抖,刚拿起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酒液泼洒出来。“啥?!你疯了?!那是你爸妈给你娶媳妇的老本啊!”他低吼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
陈默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不卖…怎么办?”他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他抹了把脸,咳声平息后,眼神更加黯淡。“九十万…只卖了九十万…还了高利贷五十万本金…医院…又是一大笔…”
张磊看着陈默咳得通红的眼眶,听着他嘶哑的讲述,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他能想象那卖房的过程是怎样的屈辱,能感受到陈默此刻被逼到绝境的窒息感。
“还差多少?”张磊沉声问,声音有些发紧。
陈默报出一个数字。那数字让张磊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默没再说话,只是又给自己倒满了酒,眼神空洞地望着桌上油腻的污渍。那沉默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揪心。
张磊看着他,看着自己这个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看着他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烧烤摊的烟火气、邻桌的划拳声、劣质白酒的辛辣…这一切都模糊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看着陈默就这么垮了!不能看着他就这么被拖进无底深渊!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张磊猛地一拍油腻的塑料桌子,震得杯盘叮当响!周围几桌的人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操他妈的!”张磊低吼一声,眼睛瞪得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不管不顾地抓起桌上的酒瓶,也不用杯子,直接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浸湿了衣领。
他重重地把酒瓶顿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身体因为激动和酒精而微微摇晃。他隔着桌子,一把抓住陈默冰冷僵硬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默子!你他妈给我听着!”张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充满了滚烫的、不顾一切的义气:“钱!老子给你想办法!砸锅卖铁!我他妈厂子押出去也给你弄来!二十万!够不够?!”
他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那双死寂的眸子,仿佛要把自己那股滚烫的、近乎悲壮的血性灌注进去:“你他妈给我挺住了!听见没有?!为了小雪!为了你老娘!也他妈为了老子这份心!给我挺住了!天塌下来,有兄弟我顶着!”
劣质白酒的辛辣气味、烧烤的油烟味、还有张磊身上浓烈的机油味混杂在一起,扑在陈默的脸上。手腕被张磊铁钳般的手抓得生疼。张磊那通红的眼睛,那嘶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冰冷死寂的心湖上。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无尽酸楚和巨大感激的洪流,猛地冲垮了陈默死死筑起的麻木堤坝。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兄弟,看着张磊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却写满了“义气”二字的脸…
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砸在油腻的塑料桌面上。
“磊子…磊子…”他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压抑而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委屈、痛苦,和在这一刻终于找到支撑点的脆弱。
在这喧嚣嘈杂、弥漫着廉价烟酒气的烧烤摊角落,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个痛哭失声,一个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眼眶同样通红。那份沉甸甸的兄弟情谊,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散发着微弱却滚烫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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