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二院肾脏内科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压抑的希冀混合而成的气味。陈默扶着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担。腰背深处的旧伤在阴雨天气里如同苏醒的毒蛇,持续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挪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额角的冷汗擦了又冒。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唯有看向紧闭的诊室门时,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才会燃起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星火。
陈母紧跟在儿子身边,枯瘦的手虚虚地扶着他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担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老人花白的头发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诊室的门终于开了。穿着白大褂的主任医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真切的欣慰笑容。他的目光越过陈默母子,落在随后走出来的杨雪身上。
“杨雪,陈先生,陈阿姨,”医生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宣布胜利的喜悦,“恭喜!最新的复查结果出来了,所有指标,包括抗核抗体、补体、肾功能、血沉…全部稳定在正常范围!尿蛋白阴性!这已经不是缓解,是临床治愈!完全可以判定为康复状态!”他特意加重了“康复状态”四个字,目光转向形容憔悴却瞬间挺直了脊背的陈默,“陈先生,奇迹!这真的是个小奇迹!你创造的!你的坚持和付出,值了!”
“值了…”
这两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烫穿了陈默连日来被疼痛、债务和屈辱冰封的心脏!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那片死寂的荒原瞬间被炽热的光点亮!腰背的剧痛、矿坑的黑暗、高利贷的阴影…所有沉重的苦难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刷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转身,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伤痛,踉跄着一步跨到杨雪面前!颤抖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死死抓住了杨雪微凉的手腕!那力道大得让杨雪微微蹙了下眉。
“雪儿!雪儿!你听到了吗?!好了!你好了!真的好了!”陈默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哽咽和狂喜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迸发出来,滚烫灼人!他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瘦削苍白的脸颊滚滚落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值了!都值了!真的…都值了!”他反复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巨大的喜悦刻进骨血里。他看着杨雪略显苍白却已不见病容的脸,那眼神里的深情、眷恋和劫后余生的感恩,浓烈得如同实质,几乎要将人灼伤。
杨雪被他抓得手腕生疼,被他眼中那过于炽热、过于沉重的狂喜和泪水弄得有些不适。她秀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陈默握得太紧。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敷衍:“嗯…听到了…好了就好…” 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陈默激动流泪的脸,掠过他佝偻疼痛的身体,掠过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外套,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好了?是好了。可这“好了”背后,是这破败的家,是堆积如山的债务,是这个看起来永远摆脱不了穷酸和狼狈的男人…这“好了”,似乎并没有带来她想象中的解脱和新生。
“太好了!太好了!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啊!”陈母在一旁激动得老泪纵横,双手合十,不住地对着虚空作揖,嘴里喃喃念叨着。老人看着儿子喜极而泣的模样,看着杨雪“康复”的脸,心头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似乎也松动了一些。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终身服药(剂量很小)和定期复查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陈默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他松开杨雪的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向母亲,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孩子般的雀跃:“妈!今晚…今晚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我去买点好的!给雪儿…给你…补补!”他仿佛瞬间充满了力量,连腰背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杨雪看着陈默那副因为狂喜而显得有些傻气的样子,再看看他提到“买点好的”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对高昂物价的隐忧,心头那点烦躁更甚。她别开脸,语气淡淡的:“有什么好庆祝的…累死了,我想回家休息。”
陈默高涨的情绪被这盆冷水浇得微微一滞,但他很快又扬起笑容,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好,好,回家休息!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清蒸鱼?还是炖个鸡汤?”他自动忽略了杨雪的冷淡,只当她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
杨家的“庆祝康复”家宴,定在两天后一个油腻嘈杂的中档饭店包间里。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混合的油腻香气和喧闹的人声。
杨建国坐在主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笔挺的旧军便装,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一家之主”的威严和满足。他端起酒杯,声音洪亮:“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家小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彻底康复了!这杯酒,我们敬小雪!敬她的福气!”他刻意强调了“福气”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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