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陋室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陈默维持着几乎一夜未变的姿势,依旧坐在那张小板凳上,背脊挺直得有些僵硬。桌上摊开的《民事诉讼应诉指南》已经被翻得卷了边,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潦草字迹的草稿纸,上面是他摘抄的关键法条和试图理清的思路。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熬夜的焦糊气息。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知识强行塞满却又消化不良的疲惫和混乱。这一夜,他仿佛在攀登一座由冰冷文字堆砌的、名为“法律”的陡峭冰山。
“谁主张,谁举证” - 意思是杨雪告他,就得杨雪拿出证据证明他干了那些事。这让他稍稍安心,但随即看到孙莉列出的那一串“证据”,心又沉了下去。那些伪造的东西,真能当证据吗?
“证据的种类:书证、物证、视听资料、证人证言、当事人的陈述…” - 他对照着起诉状的证据清单,书证(报警记录、诊断证明)、物证(照片?)、证人证言(张婷)、当事人陈述(杨雪自己说的)… 种类倒是齐全!怎么才能证明这些都是假的?
“质证:对对方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提出质疑…” - 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怎么质疑?在法庭上直接喊“那是假的”?法官会信吗?
“反驳证据:提供证据证明对方主张不成立…” - 他有什么?母亲的伤情鉴定(证明对方施暴)、报警回执(证明对方违法闯入)、邻居证言(证明现场情况)、还有…他需要找到反证,证明那些“家暴”时间点他根本不在场!
法条像一把把冰冷的解剖刀,试图将复杂的现实切割成可衡量的法律要件。但陈默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拿着钝刀的外科医生,面对着一团由谎言和恶意纠缠成的乱麻,无从下手。每一个术语都需要他去理解,每一个程序节点都让他如履薄冰。应诉通知书上写的“收到起诉状副本之日起十五日内提交答辩状”像一道催命符,悬在头顶。
“咳咳…” 里间传来陈母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陋室的死寂。
陈默猛地从法律条文的泥沼中惊醒,连忙放下笔,快步走进里间。陈母已经醒了,正艰难地想自己撑着坐起来,苍老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后腰的伤让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异常艰难。
“妈!您别动!我来!” 陈默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托住母亲的后背和肩膀,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点点地帮她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的侧卧姿势。动作轻柔,与他此刻内心翻涌的冰冷怒焰形成鲜明对比。
“默…默啊…” 陈母虚弱地喘着气,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子憔悴不堪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得直掉眼泪,“你一晚上…没睡?看…看那些东西…有用吗?难…难为你啊…妈…妈拖累你了…” 她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想去摸儿子的脸。
陈默握住母亲冰冷的手,轻轻贴在脸颊上,感受着那粗糙的掌心和微弱的温度。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妈,不难。我在学呢。不难为您,是儿子没本事,让您跟着受罪了。” 他看着母亲腰上厚厚的膏药,看着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痛苦的表情,昨夜被法条冰封的怒火再次灼烧起来。杨家!杨雪!孙莉!你们施加在我母亲身上的痛苦,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学…学得会吗?” 陈母担忧地问,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法律,只知道儿子在跟很厉害的人打官司,很危险。
“学得会!” 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妈,您放心。黑的成不了白的!他们告我打人,可您这伤,就是铁证!是他们闯进我们家,是杨伟推的您!街坊邻居都看见了!这是赖不掉的!只要法官是明白人,就一定能看清楚!” 他像是在安慰母亲,更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法律再冰冷,程序再复杂,总该有说理的地方!总该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他扶着母亲慢慢喝了点温水,又仔细询问了伤处感觉如何,叮嘱她千万别再用力。看着母亲在药力作用下重新陷入昏睡,他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刚回到外间,陈岚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碟咸菜进来了,脸上也带着浓浓的倦意。“小默,先吃点东西。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她把粥放在桌上,看着弟弟憔悴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律师…真不请了?姐这…还有点私房钱…”
“不用,姐。” 陈默打断她,语气坚决,“钱留着给妈买药,给念恩交学费。这官司,我自己来。” 他端起碗,稀里呼噜地喝着没什么滋味的白粥,胃里有了点热乎气,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姐,妈昨晚说的账本…?”
“在我这儿。” 陈岚立刻从里间拿出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本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本子很旧,边角都磨毛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工整的小字,详细记录着日期、金额、用途、经手人。“妈记性好,心也细,从杨雪确诊开始,每一笔借的钱,花的钱,卖房子的钱…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看,” 她翻开一页,“这是那年你卖房子份额的钱,十万块,XX年X月X日,收据复印件也夹在后面…这是跟岚姐借的五万…这是跟张磊借的三万…这是付给XX医院的第一笔押金八万…” 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记录着这个家庭为了挽救一个生命而坠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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