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在裤腿磨光的粗布上蹭了下,浑浊眼底刚激起的冰棱被麻木疲惫悄然覆盖。起身走出咸腥窒息的巢穴。
线索断裂如眼前无尽雨幕。沉银…离水溺毙…七条人命…疲惫眯眼,眉间深刻悬针纹沉如沟壑。
锦江水声,像具在冥河冲刷岸边烂泥的庞大石棺,沉闷压抑死亡低鸣执着钻入耳,敲打神经。
谢三爷佝偻背沿被锦江浊流冲刷的湿滑泥泞岸堤挪步。泥淖几乎吞噬仅存的烂草鞋。湿透冰冷三花猫一步一滑紧跟,碧绿眼珠死死盯住那潜藏鬼物浊流的暗沉江水。
岸边停着几条被雨水泡得发胀变形的破渔舟,随浊水起伏无力摇晃,撞朽木码头发“哐…哐…”空洞哀鸣。几间残破低矮茶馆歪斜堤上。“望江亭”牌匾油漆剥落。
谢三爷掀油腻挡风布帘钻进。劣质烟叶子焦糊鱼腥炭火陈年脚臭廉价茶水苦涩浑浊热浪熏脑门。堂子昏暗,几张破木桌旁三两坐着歇脚船夫苦力,麻木中带着阴郁恐惧。
角落还算干净,谢三爷拖过吱呀条凳坐下。
三花猫跟入,碧眼扫过堂子后蹿上条凳蜷成湿冷毛球。掏黄铜烟杆,抠出焦黄烟丝仔细填进冰冷烟锅,摸索掏出半湿火柴擦几下,微火苗哆哆嗦嗦去点。
青烟刚起,辛辣苦涩稍麻冰冷疲惫。邻座黑红脸膛粗手船夫呷口粗碗劣质老鹰茶,眉头拧疙瘩对旁边油布褂子枯瘦老头嘟囔:
“李老幺,莫灌那寡淡黄汤了!听说了?草市口淹死王三麻子家昨儿晚上闹腾!说房顶上有人跳!脚步声重…像拿水桶砸!今早一瞧…瓦片掉大片!屋里人吓得跑他兄弟那躲喽!”
李老幺脸沟壑刻满愁苦惊悸。
手里粗碗僵半空,浑浊老眼扫外面雨幕更远处沉流浊黄江水,猛吸气压低嗓音:“嘿!闹?王家的才哪到哪?”
舔舔干裂唇,声音颤抖嘶哑带恐慌神秘,“前清那年月,彭山江口打浮财…咱们李家隔房大哥李木根,凶!听阿爷讲,从江心拽起老大…”
他夸张张开双臂比划,“…破铁箱,夜里拖回家撬开一看,天老爷!满满登登西王赏功大银锭子啊!”
枯手紧握碗沿,指节发白,浑浊瞳孔紧缩:“那一夜…李家院子里响得开锅,水缸炸裂。缸里水翻江倒海,墙角落瓦罐砰砰炸开。满院子莫名腥臭冷水,第二天一早…堂大哥直挺坐打开破铁箱边。全身泡得发白起泡,口鼻堵满江底烂水草…手里死死攥银锭子。银子沉甸甸…指骨筋节捏断…”
声音几近耳语,字字森寒:“家里请人看过…指路破财。银子早跟他家血债烂一处,沾人命孽财。丢回江里洗不清晦气。连破铁箱…架火烧铁水。浇沟…”
猛打寒噤,老眼深骨髓恐惧,“莫贪!莫碰!江底沉没老东西…当年张献忠埋阴兵船,水底下当索命钱粮里阴户小鬼!凑数的!”
“…阴兵船?索命钱粮?”邻桌年轻船夫正塞卤花生入嘴,呛咳脸红,茶杯啪嗒落油腻桌面,茶汤溅洒滴落泥土地如串泥泪。惊惧看李老幺枯鬼脸,声音变调:“凑…凑数?凑什么数?”
“什么数?”
李老幺枯脸皮猛抽搐,牙齿咯吱摩擦,浑浊如江底淤泥眼底恐惧深处透出近乎癫狂扭曲光芒。
几乎痉挛伸出枯瘦鹰爪指,指甲缝塞满黑泥污垢,对年轻船夫茶碗晃荡浑浊汤虚空一点:“听老辈子讲…张献忠杀神法子缺大德!讲究…满盈!七七…四十九?还是…三百六十一?天晓!凑不够…水下恶灵钻出…一个个往回找!岸上死人…水府欠替身债!”
李老幺话如冰冷石投入油污空气。近船夫脸上麻木被更深寒意撕裂露惊怖。搓手嗤嗤响;裹紧打补丁浸水汽油布褂子;死盯碗浑浊漂浮茶梗如同看沉魂涌冥河水,喉结滚动一口闷掉压心底寒意。
死寂。只有棚布雨打噼啪远锦江低鸣。
谢三爷嘴里烟锅在李老幺“七七四十九”及“凑不够”入耳时悄无声息熄灭。
苦涩焦油味满口,僵硬叼冷铜烟嘴,指节虬突死死攥光滑冰凉黄铜烟杆。布满皱纹眼角浑浊眼珠凝固在无边灰褐泥沼,死死钉油腻肮脏布满刀痕茶渍破旧桌面。
七个!七个离水淹死!
周记米铺“大银壳子”!库房地缝灰白骨片碎屑!刘先生磨盘厚苔深处异物感…还有老船夫口中沉江阴兵船上索命银锭!
“凑数…还水府债…永远填不够…”李老幺扭曲呓语带着江水腐烂淤泥腥臭如同冰冷钩爪缠谢三爷脖颈。
后背无声蹿过细微战栗,一种远比身体疲惫更沉重、深不见底疲乏无力混杂吞噬光亮黑色粘稠寒气,无声从脊椎深处蔓延侵蚀进骨节缝隙,沉重几乎压垮干瘦骨架破板凳上。
他缓缓闭沉重眼皮封锁枯井眸子黑暗,眉间深刻悬针纹如干涸河床狰狞。一股黏腻沉重腥腐混合廉价烟焦油在鼻肺横冲撞不散水声呜咽、惊怖私语诅咒数字……
…该死锦江!该死命债!
就在心神似沉入冰冷雨丝无尽江水织就幽暗泥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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