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胡寺得来的那半块工部瓦当,像烧红的炭,烫着张九郎的心窝。“工部”二字成了绞索,套在栗特思、花想容,还有失踪的王五脖子上。
长安的夏夜终于有了凉气。崇仁坊百姓沉睡,只有更夫王癞头有气无力的梆子声在坊墙外转悠。
“梆…梆…梆……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嘞…”
沙哑的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
前几夜,王癞头在靠近秘书省的僻静街巷值夜。那里老槐遮天蔽日,白天也阴森。秘书省地库高墙根脚,立着一尊半人高的贞观年石敢当。
前些年妖乱,石敢当曾裂开口子,虽然后来补上,疤痕还在,像道狞笑的嘴。
夜里,王癞头灌了两口劣质烧刀子壮胆。巡到石敢当附近,一股怪味钻进鼻子——像雨后河沟淤泥的腥气,又隐隐带点铁锈味。
他没在意,以为是墙角渗水淌进了旁边那口百年老井。
老井口盖着厚重青石板,缝隙里冒着湿气。借着酒意和朦胧月光,王癞头鬼使神差地俯身,扒开石板边缘小缝,朝井底张望。
月光惨白,顺着尺许宽的缝隙溜进深深的井底。
井下漆黑如墨,水面似乎很高,倒映着巴掌大的一小块天,里头有半枚缺边的月亮。
可就在那水面的月影旁边!
王癞头使劲眨了眨醉眼,身子猛地绷紧,汗毛瞬间倒竖!他清晰地看到,那平静的水面倒映出的,根本不是什么井壁石头!
水底月影周围,影影绰绰,赫然是层层叠叠、倒悬着的重檐斗拱、雕梁画栋!
轮廓森然宏伟,分明是座庞大无比的宫殿,所有飞檐都颠倒向下,像被无形巨钉头朝下钉死在这万丈深渊!
最骇人的是,那座倒悬的水底宫阙里,所有本该是门户窗棂的地方,一片空茫,如同无数张没有五官、死气沉沉的脸,正死死地“盯”着井口的王癞头!
“咣当!”
梆子脱手砸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鬼——宫——!”
“井里……没脸的宫!抢……抢我影子咧——!”
王癞头的惨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鸹,撕裂了崇仁坊的夜幕,惊起一片野狗狂吠。
一夜之间,更夫王癞头“撞鬼”疯了的消息像瘟疫刮过长安一百零八坊。
翌日天蒙蒙亮,有人看见王癞头光着膀子,浑身湿漉滴水,在巷子里狂窜。
他逢人就抓,眼球凸出布满血丝,嘴里嘶吼着同一句话:“井里没脸的抢影子……镜不照人,水不藏影!躲!都躲开!” 那声音嘶哑绝望,仿佛肺叶都扯破了。
恐惧像藤蔓绞紧人心。家家门窗紧闭,水缸被木板盖死。街面空荡,只有王癞头疯狂的嘶喊回荡。
第三日,在他疯喊的那几条巷子深处,一处污秽垃圾堆里发现了王癞头蜷缩的尸体。
尸体肿胀泛青,面目定格在无边恐惧上,身下没有一丝影子。死状与西市金驼邸的栗特思,如同模子刻出。
崇仁坊彻底炸锅,恐慌如洪水冲垮了最后防线。
张张九郎几乎是和王癞头死讯前后脚,被杜悰阴沉着脸“请”到老井边。杜悰脸色铁青,眼圈乌黑,显然也被接二连三的邪事弄得心力交瘁。
老井的石板被挪开了。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比金驼邸浓烈十倍!像千万条死鱼烂虾塞在闷罐里发酵多年,混合着冰冷的铁锈味和难言腐败气。差役脸色发白,有人扶着墙干呕。
张九郎蹲在井口,寒气混腥气直冲天灵盖,激得他一哆嗦。
他手指敏锐地“听”着脚下地势流淌,一股粘稠凝滞的恶气正从石敢当基座的修补疤痕下,顺着排水暗沟,悄然蜿蜒流到井口下方。这“水流”带着沉沉死气。
“杜大人,备根结实长绳,要最粗麻缆。”他声音低沉。
杜悰犹豫片刻,一挥手。几个差役忙不迭找来粗麻绳。
张九郎将绳子牢牢捆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缠在井口外一根栓马桩上,由十几个壮实衙役合力攥住。
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烈腥气的冰冷潮气呛得他喉头发紧。他摸索着井沿冰冷的石壁,翻身向下,身体悬空坠入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井壁冰冷湿滑,布满黏腻苔藓。越往下,腥臭刺鼻欲呕。耳畔是上方粗重呼吸和绳缆吱嘎声,还有自己如鼓的心跳。约莫下降了七八丈,黑暗笼罩,呼吸沉重。
就在这时!
腰间的粗绳毫无征兆地猛力一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拉力从漆黑一片的井底深处狂涌而出。
张九郎瞬间失重,狠狠撞上井壁!腹部的绳缆发出牙酸呻吟!头顶传来差役恐慌叫喊:
“抓紧!抓紧!地下有东西拖他!!”
“使劲啊——!”
“咕噜…咕噜咕噜……”
井底深处传来沉闷粘稠的吮吸吞咽声!那力量越来越大!绳缆笔直欲断!
混乱人声中,一个清冽声音穿透而下:
“都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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