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济群回老家已经一周,还是没有回来。
齐霁心想,再不回来,你自己就要把带去的二十斤粮食吃光了。
到第八天上,齐霁忽然收到电报,六个字:母病故,下周回。
齐霁心里咯噔一下。
王秀娥自小就怕这个婆婆,从到了丁家,她就被婆婆教导着做饭、洗衣、操持家务,甚至种地。从睁开眼睛,到天黑,没有一刻清闲,但凡出了一点差错,还要被抽打小腿,或者不许吃饭。
有时丁济群回替她说话,让她免了不少的打。
直到大了,所有家事她都能拿得起了,才不再挨打挨饿。
要说恨么,仔细想,倒也没有,就是怕。
婆婆人很厉害,很凶,家里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她在管,说一不二。而公公这个文弱书生,除了下棋看书,什么都不管。
婆婆唯一没有完全掌控的就是成年后的丁济群。
丁济群十五六岁以后,就对自己有童养媳这件事十分抵触了,在县里读书的他,一直想找个有文化,能有共同理想的漂亮媳妇,所以他几次跟母亲说,让她认了王秀娥做女儿,将她尽早嫁出去,但母亲不许,坚持说王秀娥身体底子好,将来生的孩子一定结实。
丁济群上头和下头各有一个兄弟夭折,他知道母亲的心结,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跟母亲多争执。
有村人常常跟他调笑:济群你跟你媳妇姐睡没睡?
每到这时他都觉得受到侮辱,回家后对王秀娥怒目相视,王秀娥无辜地不知所措。
十八岁那年,在丁母以死相逼之下,丁济群跟王秀娥圆房了。
但之后没几天,他留下一封信,就偷偷跟着队伍打仗去了。
那时是四二年,世道乱得厉害,丁母哭得死去活来,认定自己那傻儿子八成要做了炮灰,回不来了。
她所有的寄托都放到了王秀娥身上,天天追问她恶心不恶心,想不想吃酸,天可怜见,丁济群根本就没碰过她,哪来的孩子啊!
不可避免,王秀娥被骂了几年的不下蛋母鸡,活没少干,饭也没少吃,一看王秀娥的大体格子,就知道她心中的恶婆婆,也恶不到哪儿去。
四六年,部队经过老家,丁济群请假回家给爹娘磕头,老娘在欣喜若狂中,不忘押着他跟王秀娥圆了房,这次他真的屈服了,大概也是想到自己有可能会牺牲,不如就给自己里留个后吧。
于是第二年,健健康康的大样出生了,王秀娥终于得到了婆婆的笑脸,丁父给长孙取名丁庚军。
后来丁济群打了一圈仗,再次路过老家,次年王秀娥又生了二样丁庚民。
还真是......种好地也好啊!
丁济群的小弟在建国后也结婚了,家里多了个干活的,王秀娥轻松了许多。
都说老儿子大孙子,丁母也最疼老儿子,这就导致小妯娌很难做人,小两口说笑会被骂,吵架也会被骂,总之婆婆就是看不上她。
炮火被转移,王秀娥过了两年轻松日子。
但她还是特别渴望能随军,做城市人,还能离开婆婆单过,不受管束,可惜啊,她只做了半天城市人,就不知魂归何处了。
齐霁对这个婆婆没什么感情的,但他毕竟是丁济群的母亲。
她火速上街扯了一尺黑布回来,裁剪成十五公分宽的长条,又缝了块红布条上去,用别针别到三个孩子的右臂上。
大样对农村生活还有记忆,惊慌地问:“娘!咋了,这是咋了?给谁戴孝啊?”
“你们的奶奶去世了。”齐霁也在右臂戴了黑箍。
哇地一声,大样哭起来,喊着奶奶。
二样三样也都跟着哭,娘四个哭作一团。
十天后,丁济群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家中,他看到媳妇儿子右臂都带着孝,眼泪忍不住就落下来,提着提包的手一松,蹲下去抱住头,“秀娥,娘走了,我没有娘了!”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没有像惯例那样聊天,都沉默着。
齐霁以为丁济群已经睡着了,却听到他叹息一声说,“我真是不孝啊,作为老大,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头跑,让娘为我操碎了心。
好容易安定了,也没说接俺娘过来住住,就知道图自己安乐了,娘都起不了炕了,还不许老三给我打电报,生怕耽误我工作,要不是看,你催着我回家送粮食,我连俺娘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俺娘见我回家,乐得脸上放光,强吃了一碗大米粥,拿着咱们五口人的照片看不够,听说你在城里有工作了,她可高兴了,夸你有出息,给丁家人长脸。
村里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回去第五天,娘也走了,她说她舍不得走,可还是走了。
爹一下就垮了,坐在院子里抽烟袋锅,也不说话。我求他跟我回青岛,可他不来,说他过不了城里人的日子,还是跟着老三舒坦,二妹嫁在村里,天天能去看他,老三家的对他也中,他就不来青岛给咱们添麻烦了。”
丁济群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懊悔自责,“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人会死呢,我总以为爹娘都能活很久很久,娘那么厉害,她能蹦高跟人打架,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还不到六十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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