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萧绎猛地停下脚步,他倏地转向侍立在御阶之下的心腹高善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咆哮的命令:
“善宝!去!立刻把莫先生给朕找来!现在!马上!朕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任约在哪?王僧辩在哪?陆法和的江水为何不淹魏军?!快!给朕把他带来!”他指着殿门,指尖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那个神秘的莫先生,此刻成了唯一能解读这绝境谜题、带来一线生机的钥匙。
高善宝被皇帝突如其来的狂暴惊得一哆嗦,那张日渐消瘦的胖脸瞬间变得煞白。他不敢有丝毫迟疑,深深一躬,几乎将身体弯折到地上,口中惶恐应道:“老奴遵旨!老奴这就去!这就去寻莫先生!”说罢,他提起袍角,迈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急促小碎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殿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拢。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寂静。萧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回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御座。冰冷的金玉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压下那几乎要撕裂头颅的剧痛和眩晕。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地爬行。殿内的铜壶滴漏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每一滴都像是冰冷的铁锤,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坎上。侍立的宫人内侍们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僵硬的身体如同泥塑木雕。禁军将领们紧握着剑柄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在死寂中无声地弥漫、扩散,几乎要将这最后的殿堂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殿外终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牵动所有人神经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奇特,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踩在殿外冰冷的石阶上,由远及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瘫坐在御座上的萧绎,都瞬间被牢牢吸向那两扇沉重的、镶嵌着巨大铜钉的殿门。
“吱呀——”一声悠长而艰涩的摩擦声响起。殿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熹微的晨光趁机涌入,在地面的金砖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朦胧的光带。一个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光带之中,如同一个从幽冥边界踏入人世的幽魂。
“草民莫问,叩见陛下。”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沉重的空气,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萧绎猛地起身,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双手死死抓住御座的扶手,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硬木捏碎。他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住阶下那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身影,所有的焦灼、恐惧、愤怒和最后一丝希冀,都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薄欲出,化作一声嘶哑的咆哮:
“莫先生!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法和的江水呢?!任约的舟师呢?!王僧辩的勤王大军呢?!朕的江陵,朕的江山,难道……难道就要这样断送了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和歇斯底里的疯狂。殿内侍从无不悚然低头,连呼吸都屏住了。
面对皇帝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诘问,莫离缓缓抬起了头。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地迎向萧绎燃烧着绝望火焰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惶恐、愧疚或是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似叹息,又似某种早已预见的了然。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殿内落针可闻,只有萧绎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终于,莫问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玉珠,一颗颗敲打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也敲打在萧绎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陛下息怒。”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的穹顶,投向某个遥不可及、却又掌控着一切的虚空,“水非未至,乃时未至也。陆真人借天时地利,然天道人心,非一力可强求。至于任将军之舟楫,王太尉之旌旗……”
他的声音在这里又顿住了,那双三角眼,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最终重新落回萧绎那张因极度紧张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深邃得可怕,仿佛要将萧绎的灵魂都看穿。
“陛下,”莫问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您可曾想过,这江陵之局,从始至终,所有入局之人——无论是我等献策者,还是陛下您,甚至包括那城外的魏军主帅……或许都只是……”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吐出了石破天惊的四个字:
“……他人掌中棋?”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外,遥远的天际,终于亮起了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属于黎明的惨白光线。然而,这光线非但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如同冰水,无情地泼洒在殿内每一个人的身上,将他们惨白的脸色映照得更加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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